沈忘看起来确实不错，虽满头大汗，但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药物副作用未曾显现可怕的反应，他的右手握在椅子的靠背，神色戒备，假若对方有异动，他会立即将椅子砸过去，“你是谁？这里是哪！你们想干什么？”

“哇哦哇哦，冷静一点。”青年站在门口，抬起右手在身前竖起急停的手势，“兄弟，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突然出现在船上，而我被安排负责你的一日三餐。”

晚上，沈忘吃上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饱餐后，令他的大脑有了养分，尽管有些生理上的昏昏欲睡，但理智成功回归大脑，他选择听从送餐青年的建议，配合这份毫无理由的“拘禁”。因为正如青年所说，他已经在这艘船上了。不论反抗还是顺从，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做不到下船。他不会游泳，也无法在大海里与鲨鱼搏斗。

在下一个节点到来前，他最好的决定是，吃好喝好，保存体力，而不是无谓的反抗，这一点上，理智是他最好的伙伴。

“突然？”沈忘感到荒谬，他笑了起来，下一秒，笑容一收，“我应该在内陆，你懂吗？内陆，成圳市，中心区。”

除此困惑外，沈忘感到不安，这份不安来自这片美如蓝宝石的海。他无从得知，此时船只航行在哪一片海域，朝着哪一个方向，目的地在何方。

假若，船只朝着那片被内陆称为禁忌之地的海域而去……

沈忘狠狠打了个哆嗦，连带着稀粥在碗里打着圈晃荡。

青年走了，留下一碗装在竹编盒子的稀粥，这种稀粥常见于南方沿海的潮徵一带，用开水冲泡的剩饭，汤水多，米粒颗颗分明。需得用勺子将沉底的米粒搅起来，否则只能喝到寡淡的汤水。

它喝起来就像白开水，米的滋味寥寥无几，但作为长时间昏迷后的开胃前餐，是个极好的选择。

潮徽位于邶风国南端，距离首都成圳约十六个小时车程。三个小时后便是晚饭时间，从沈忘昏迷的那一刻计算，已过了二十个小时。现在已是周一下午。他无故旷班了整整一天，那位秃了一半脑袋的主管一定暴跳如雷。

它在沈忘手里发出几声咔咔，像将死之人喘不上气时的最后几声哽咽，他悲观地发现门从外反锁了。

“有人吗？”他将门拍得啪啪作响，门外却丝毫没有动静，只有机器轰鸣的声音传来。

沈忘不断扭动门把手，尽管他知道这是无用之功，可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休息室里只有风扇在愉快地转着头嗡嗡唱着歌，但它全然没有履行本职工作，汗水濡湿沈忘的鬓角和背心。只因他站在墙角的另一端，完全避开了风扇的照拂范围，此刻正专心拧动门把手。

不，主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哪，谁干的，他应该怎样做才能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

这些年不论是学生时代，还是社会生活，沈忘虽与他人有少数摩擦，但与结怨仍有距离。沈忘暂时想不到有谁会对他心生怨怼，以至于非得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才能平息怒火。

半开的门后，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孔，来人生着一对圆溜溜的招风耳，手捧方形棕色竹编盒子，站在门口不断上下打量沈忘，“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这个念头升腾而起的一瞬间，他听见了脚步声，那是一种拖鞋拍打地面的啪嗒，来人走路的弧度很大，鞋面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才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仿佛刺透了机器的轰鸣。脚步声越来越响，徒然像一串燃尽的鞭炮，在休息室门口戛然而止。接着，传来钥匙插入孔洞的声音。

咔哒几声，门锁翻转，随着外面人地推动，门朝里裂开一道缝隙，沈忘警惕地后退一步。

“很抱歉，我不懂。内陆城市对我来说很陌生。”青年抱歉地耸耸肩，“但是，我劝你接受现在的境况，你已经在海上了，而这艘船至少此刻不会返港。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可以提供一个好的，好的，嗯，生活环境，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不知道你会面临什么。”

青年在门口蹲下，将竹编制品放在地上，朝前推进一小段距离，“这里面是粥，饿的话，你可以吃一点垫垫肚子，还有三个钟到晚饭时间，到时候我再给你送。”

带着满腹没有答案的疑惑，沈忘在船上生活了数天，每日有人送来一日三餐，有换洗的干净衣物，以及打发时间用的各种杂志和小玩意，其中沈忘最喜欢的是军旗，除了不能离开这处休息室，生活算得上自在。

船上的生活枯燥平静，仅发生了一些小风浪，这些风浪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通常发生时，船只摇晃得厉害，但结束时，只有舷窗上沾附的水珠证明它真的来过。

然而，这样不需要担心工作的悠闲日子，也并非舒适，也许是昨天，也或许是前天，大前天，总之，从某一天开始，沈忘频繁失眠。不安和焦虑使他辗转反侧。

深夜时分，他常常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将睡未睡时，脑中的各种猜测，忧虑和对未来及大海的恐惧便会将他从睡意朦胧中拉拽出来，打破他看似镇定的假象。

肉眼可见的憔悴渐渐显现在他苍白的面色和鸦青的眼眶上。

这太糟糕了，糟糕得送餐青年也无法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他询问沈忘是否需要帮助。

沈忘摇摇头，“我只是，有些不适应海上生活。”

事实证明，人远比自我想象的更快适应环境，状态。沈忘每日重复着失眠，填饱肚子，打发时间，坐在舷窗看海，思考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不断重复的单调所能给予的唯一好处是，困惑和不安因日复一日的无聊而变得麻木，而麻木带来的好处是睡眠渐渐回归正常，甚至变得有些嗜睡。他常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不好的是，那种源于梦境的虚无感因此也越发浓烈。

当沈忘用笔在本子上划下一横，表示第四十六天的当晚。

也许是午夜，也或许是凌晨。

上层甲板传来了骚动，将沈忘从睡梦中惊醒。

沈忘很少听见这样的动静，那是一种源于集体爆发推攘时的碰撞和叫骂。

人们竭斯底里地叫嚷，肢体撞击的动静如同一叠又一叠汹涌的巨浪，连绵不绝拍击着甲板。脚步声杂乱地混成一团，啪啪作响。

有人跌倒了，砸出极为沉闷的撞击声，接着响起更加激烈的叫喊，与物品被扫落的哐啷交织成回响。

紧接着，挤成一团的人们开始跑动，脚步密集地响成一串，沿着舷梯下到这一层。

沈忘翻身而起，两三步跨到门边，将耳朵紧贴门板。

有人从舷梯上滚了下来，肉体连续撞击金属栏杆的声音像某种连续敲击的乐器声。

“抓住他！”门外有人高声吼叫。

脚步离这处休息室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这里了！

沈忘屏住了呼吸。

然而，脚步声戛然而止。那个人被扑倒了，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叫骂混成一团，嗡嗡作响，击打肉体的沉闷声与痛呼相互呼应。

“跑！往里跑？”

“老大，怎么处置。”

“给他一瓶水，一点食物。丢进海里去。”一个腔调怪异的沙哑男声。

“你们不能这么做！我给了钱！”那人害怕地尖叫。

“是，你给了钱，所以你坏了船上规矩，我没弄死你。环星洋四处都是岛，运气好，你能游上岸。”那个沙哑男声说。

沈忘脸色苍白，他们接着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听见。

环星洋，被内陆定义为禁忌之地的海域。

最糟糕的预想成真了。

门重新从外被反锁。拖鞋拍打地面的啪嗒声逐渐远去。

或许……

他转头看向椅子。他可以砸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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