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诚惶诚恐，亲自扶了太上皇往龙椅上坐。他无意间瞥到站在一旁的颜常棣，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陛下。”颜常棣并不想行礼，就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怎么？你有意见？”太上皇斜睨他一眼，“是朕老了，惹你厌了？也是，一个活着的太上皇，不如死了的先皇。”

“儿臣惶恐！”李意忙跪下来，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请罪：“儿臣若敢如此想，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是朕新纳的颜太妃，哦，是颜贵太妃。”太上皇淡定地扔出一个大雷，“她辈分比你大，就不向你行礼了。”

“朕知道你心里不服。”太上皇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将奏折丢在御案上，淡淡地说：“可事实就是事实，若不是你皇兄英年早逝，也轮不到你在坐这龙椅——既然你坐了，那就好好学着做一个帝王，如今朕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以后奏折批阅之后送到宁寿宫给朕过目，你是朕唯一的儿子了，朕自当好好教你做个合格的帝王。”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李意在心中冷笑，他这个父皇，自从皇兄能独当一面之后就不怎么上朝了，现在却有脸说要教他做个帝王，与其让他教，不如让皇兄托梦教他！

太上皇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挑出户部尚书的奏折，蹙着眉问道：“怎么回事？已经是深秋了，为何冬季赈灾款项还没准备好？是不是等着老百姓受灾了，你们跟老百姓说没钱？”

李意有口难言，刚要为自己辩解，就听太上皇叹息一声：“是朕误了你，自小你皇兄就优秀，朕想着这天下重担由你皇兄担着，你做个闲散王爷就好，谁知你皇兄不争气，让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你混混沌沌过了四十多年，如何懂得处理国家大事？如何懂得帝王之道？”

颜常棣低垂着头，心中暗笑，就差没指着李意的鼻子说他不行了，真爽，太爽了。

李意急匆匆从殿内出来，见了太上皇纳头就拜，“儿臣给父皇请安。”

“嗯。”太上皇没给李意一个正眼，直接坐着轿撵进了御书房。

李意心中惴惴不安，小跑着跟了上去。

轿撵渐渐的近了，太上皇望着肃穆巍峨的宫殿，心情十分复杂。他年少登基，也曾意气风发想成为一代明君，受万世景仰，可每天有看不完的奏折议不完的国事，让他头晕眼花，只想逃避。在位的最后十年里，他几乎不再踏足御书房，一应国事都交给大臣们处置。

李意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憋成了酱紫色。他自小就处处不如皇兄，可现在是他当了皇帝，皇兄早就烂成了一堆白骨，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为什么父皇就不能夸夸他，给他鼓励，反而当着众大臣的面贬低他？

他不服！

这话就诛心了。

做了四十多年的父子，彼此都了解的不能再了解，李意一下子就听出了太上皇的不满，忙笑着赔罪：“都是宫人们擅做主张布置的，哪儿有父皇的品味高，儿臣这就让人换回来。”

“不必了。”太上皇面无表情地扶着江三见的手下了轿撵，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你是天下之主，什么都是你的，不过是摆设，你做主。”

“见过贵太妃。”李意心中大骇，颜家女儿不是温柔娴静的淑女吗？怎么进宫不到一天就得了恩宠，升了位份？要知道，在太上皇的后果里，最高份位的嫔妃就是他的生母淑妃，还是因为生了她才升的份位，到死不说皇后，连给贵妃都没捞着。

他突然有一种引狼入室的预感。

“那就好。”太上皇勾了勾唇，嘴角不自觉地有涎水流出来，他忙借着咳嗽掩盖了过去，这是中风后的后遗症，不受个人意志控制，他环视了地上跪着的大臣，开始点名，“顾才。”

“臣在。”户部尚书顾才应道。

“明日去宁寿宫与朕叙叙旧。”太上皇叹息一声：“人老了，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情，这些天朕总是想起德儿，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自然记得。”顾才曾是先太子的启蒙师傅，他不由地勾起一个笑容来，“微臣连先太子小时候的模样都记得呢。”

“记得就好。”太上皇扶着江三见的手站起来，伤感地说：“自从显儿去了赵国，朕总是做梦梦见德儿埋怨朕，怨朕没照顾好他唯一的血脉。以前显儿还在宫里的时候，朕总觉得德儿还在朕身边，如今这偌大的皇宫，一丝丝德儿的气息都没有了。”

李意觉得自己血液都冻住了，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李显接回国吗？他都登基了，还惦记着让李显继位？

“昨晚听说寿阳宫闹鬼了？”太上皇一步一颤，“昊儿这孩子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了？以前你皇兄还有显儿住的时候，安安生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昊儿他······”太上皇摇摇头：“他都十七了，整日知道胡闹惹祸，不娶妻不开府，还在宫里住着成什么样子？你这做父皇的太不称职了，今天朕做主，封他为恭亲王，择日搬出宫自立去吧。”

一句话将人给撵出了皇宫。

李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感情父皇在这里等着他呢，先是想念皇兄，又提起寿阳宫闹鬼的时候，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儿子不配住在东宫呗？

说白了，就是觉得他们父子不如皇兄父子，怨恨他们鸠占鹊巢了。

他心里有气，送别的姿势就不太恭敬，只敷衍地拱着手。

“怎么？不服气？”太上皇心中也气，呵斥道：“看看你儿子都干的什么好事！将他皇伯的书画遗物都丢了出去，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还没当太子呢，就敢这么嚣张，要是当了太子，是不是得将朕和显儿弄死，才不碍他的眼？”

“父皇息怒，昊儿他没有！”李意复又跪了下去，“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糟蹋皇兄的遗物，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查查就知道了。”太上皇一甩袖子走了。

离开的时候，颜常棣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意，心中冷笑，这会儿装什么无辜，当初李昊往外扔李显父子的东西的时候，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就不信他这个亲爹不知道。

李意自然知道，他听说了还挺解气的，自小皇兄的吃穿用度都比他高一等，他小时候每次去寿阳宫都羡慕地流口水，可很多东西是打着皇储专用的印记的，就是皇兄送给他，他也用不了。明明之差了一岁，地位前程却天上地下，这让他怎么甘心？后来寿阳宫一直是李显住着，他却住不了，心中的妒忌都快化成实体的刀，狠狠地戳在他的胸口。昊儿往外丢东西的时候，他就想，都丢了真好，以后这皇宫再也没有那对父子的任何东西了，他们的气息会渐渐消散，直到一丝丝都不剩。

有些人，哪怕死了，也会给人添堵，比如他的皇兄李德。

有些人，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也会给人添堵，比如他的皇侄李显。

几个大臣默默地对视一眼，很快就扭开了头。

这天，恐怕还得变。

李意已经没有了议事的心情，挥手让大臣们都退下了。

石耿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打探清楚了，他疑惑地说：“太上皇本是为颜贵太妃出气的，怎么一句都没提。”

提了就落了下乘了。颜氏女之所以被慢待，归根究底是皇后贤妃等人觉得太上皇是拔了牙齿的老虎，得罪就得罪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太上皇重新出山，摆出要夺权的架势，谁还敢轻视怠慢他？身为太上皇的宠妃，后宫之人谁还敢对她不恭敬？

况且，给颜氏女撑腰出气本就是太上皇找的借口罢了，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想到颜氏女是昊儿算计给太上皇的，李意气得脑壳疼，这哪儿是算计了颜家，分明是被颜家算计了，有这么一个人天天在太上皇耳边念叨李显，太上皇还不得逼着他将李显接回国？

一想到李显回国之后会跟他争皇位，他恨不得立即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抽一顿，他吼道：“宣皇后、贤妃和大皇子！”

吼完，他揉着太阳穴说：“宣太子太傅。”

“陛下不必多礼。”颜常棣微微一笑，就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他就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想被人当成靶子。

一踏入御书房，太上皇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虽然十年不曾踏足御书房，但一应陈设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可现在这里早就大变样，御案后边曾经悬挂着他喜爱的仙鹤图，如今却是一副不知道是谁的字画，以前他觉得明黄色的垫子太俗气，用的都是红色织锦，喜庆又高贵，现在殿内明晃晃全是象征着帝王的黄色。

“布置的不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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