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耿心里将这话琢磨了一会儿，就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皇祖父，不必如此。”李显说：“情况不同以往，我留在宫中多有不便，还是速速离去吧，我在宫外虽然没有宅邸，但我可以去住客栈，或者借住在大臣家，颜家就不错，我小时候经常赖在颜家吃住呢。”

颜常棣轻笑一声：“这本就是先太子与家父的一句玩笑话，做不得真的。况且，”他坦然地抬起头，与太上皇对视：“我说了，会改变什么吗？我说了，我改变我入宫嫁给陛下的事实吗？”

并不能。太上皇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皇室的伦理关系从来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别说只是玩笑话似的婚约，就算真有婚约，想夺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赫赫有名的唐明皇和杨玉环不就是公公儿媳的背德关系吗？

“不行！”太上皇好面子，“话都说出去了，朕就不会收回来，在王府没建成之前，就留在这里陪着朕，怎么？不肯？”

等人走了，太上皇继续躺在躺椅里，闭着眼睛想事情。

“陛下。”颜常棣知道他没睡，开口道：“如今陛下有帮手了，妾应该功成名退了，殿下才干出众······”

“你跟他有婚约？”太上皇突然睁开眼，阴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颜常棣，“为什么不告诉朕？”

愚不可及。

“待会儿见了陛下，孙儿打算出宫一趟办件事情，兴许明天才能回来。”李显状似漫不经心地看了颜如丹一眼，笑道：“孙儿想去见见故人。”

颜常棣明白他的意思，他打算去见见他爹，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李显留下来是板上钉钉的。

只是怎么处置他，还有的论。

这边厢，李显正跟太上皇用午膳，颜常棣坐在下首作陪，石耿就来了。

当时李意被骂得脸都黑了，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指桑骂槐呢。可就算被骂了也得忍下来，他可不想落一个欺负孤儿的名声，只能忍气吞声将几个大臣骂一顿，事情就算过了。

“去见见也好，他们都记挂着你呢。”太上皇知道他是去见先太子党，不仅不反对，反而特别支持：“这些年他们没少为你发声，要谢谢他们。”

“孙儿知道。”颜常棣站起来，“那孙儿去了。”

看着是一碗水端平了，其实是将李昊给撮出去了。

石耿脸色变都没变一下，愈发的恭敬：“奴才没眼力见儿，该打，殿下慢用，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李显知道李意急什么，放下筷子要走，被太上皇拦住了，“好久没吃家里的饭菜了，昨晚光喝酒了，这一顿好好吃。”他看向石耿，说：“回去跟皇上说，宁郡王被朕留下了，他也是朕的孙子，不能一个孙子住着偌大的皇宫，一个孙子无家可归，若是先太子知道他的父兄欺负他的儿子，在地下该多伤心难过？工部不是正筹备建亲王府？让他们一并将郡王府建了，到时候兄弟两个一起搬出去。”

“我巴不得呢。”李显给太上皇夹了一筷子，“那我就厚着脸皮赖几天，不过孙子话说到前头，要是皇上有所不满，我就立马出宫。”

“你看你这孩子，还生分了，连声叔都不叫了。”太上皇叹息一声：“你皇叔有时候确实心眼小，但他胆子也小，还要面子好名声，所以你安心住着，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朕不喜欢欺瞒。”太上皇被质问地有些不快，他沉着脸，“朕信不信是一回事，你说不说是另一回事。”

“呵呵。”颜常棣嘲讽一笑：“陛下难道知道这全天下所有的事情？谁不曾欺瞒过陛下？皇上没有？恭亲王没有？江三见没有？文武百官没有？后宫佳丽三千没有？我的事不就是恭亲王在欺瞒您？您怎么不去追究恭亲王，反而责怪我这个受害人？”他神色倨傲，斜睨着太上皇：“不过是捡软柿子捏罢了！”

“你大胆！”太上皇暴怒，刚要训斥人，先被一连串的咳嗽得打断了。

“陛下！”江三见大惊，忙给他抚着后背，他怒瞪颜常棣：“娘娘，怎可与陛下如此说话？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李显回来了，他就憋不住脾气，也不打算虚与委蛇了，“陛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与其纠结我这些小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重新立足于朝堂。”

说完，不去看太上皇一张纵横捭阖憋得通红的老脸，施施然地站起来：“我原想建议陛下让宁郡王帮您审阅奏折，可看这意思您不乐意啊，那妾就勉为其难地继续帮陛下吧。陛下累了吧？不如去歇一歇？妾这就退下了。”

他一大早照常过来审阅奏折，困得快睁不开眼了，没空听疑神疑鬼的太上皇指责他在婚事上的欺瞒，又不是他要欺瞒的，分明是李昊存心欺瞒！

等人走后，太上皇捂着胸口，怒道：“看看她什么态度！这是找到靠山了，不将朕放在眼里了！”他疑心病犯了，“他们不会早有私情了吧？”

“不能吧。”江三见刚才被指桑骂槐了，这会儿并不想替颜常棣说话，“兴许有，兴许没有，少男少女的，又有口头婚约，有私情也是寻常。”

“这个贱人！”太上皇怒拍扶手：“来人，去传朕的旨意，废了她的份位，打入冷宫！”

“万万不可！”江三见大吃一惊，急忙阻拦：“不看僧面看佛面，颜氏虽然不恭敬，但他背后是宁郡王和先太子一党，如今咱们得靠着他们，等您重新出山，执掌大权之后，您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现在不能动她，不然就让皇上看笑话了！”

“朕是太上皇，是他靠着朕，不是朕靠着他！”太上皇强行挽尊，“如果朕不支持他，他什么都不是！”

“是是是，陛下说的对。”江三见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宁郡王可不得好好扒着您？您就当给殿下一个面子，别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说，但主仆两人其实都明白，他们能不能重新出山，全靠宁郡王，而太上皇只不过是宁郡王前面的一面旗帜，旗帜只是个象征，真正令人敬畏的是旗帜后边的千军万马。

“先饶了这个贱人！”太上皇挽了尊，缓缓躺会躺椅中，伸出手来，道：“如今朕的身子越来越不济了，去把朕的丹药拿来。”

“不行！”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俩人被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是去而复返地颜常棣：“陛下，您若想站着重返朝堂，就不要再用丹药，否则，一切算计都将是梦一场。”他用眼刮了江三见一下，“江公公，殿下最看不得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别让他看到了，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江三见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个哆嗦，讷讷地说：“不敢不敢。”

“不敢最好。”颜常棣拿了桌案上写了一半的充盈内阁，选贤才能的札子，他打算今天写完给李显看看。

等人再次离开，太上皇觉得心口松了一下，希望她不然再突然冒出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一惊一乍的恐惧感了。

“要不，老奴给您端药来？”江三见骤生“虎龙平阳被犬欺”的悲伤，想他威名赫赫一世，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妃子给拿捏住了，太丢脸了。

太上皇脸上也是讪讪地：“去吧。”他难道不知道丹药这玩意儿不好吗？只是贪恋丹药带来的一时的强壮，仿佛能让他回到壮年时期，丹药，无非就是透支人的寿命而已。

以前他总觉得皇位稳固，不可撼动，可被迫退位、偏安一隅之后，他才明白，权势没有一成不变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虎视眈眈着，就跟狼群一样，身强力壮的壮年狼时刻伺机扑上来，将他这头老年狼扑倒咬死，成为头狼。若想重夺权柄，必须有个好身体，不然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颜常棣一向知道自己胡闹的尺度，在什么范围内能激发人的怒气却激不起杀意，今天这么一闹，就是告诉太上皇，他跟李显关系密切，但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是在意这点儿儿女私情，就做不了大事。而且，他得提前让太上皇有个心理意识，不然李显冷不丁地提出要要了他，那祖孙还不得反目成仇？坏人还是他来做吧。

颜常棣暗道，知子莫若父，太上皇对李意的总结太准确了。不过，当爹的还是给儿子留面子了，李意最大的问题是蠢，人回来了，哪怕心里恨得要死，也得强装出欢喜来，将面子功夫做好了，背地里想耍什么手段不行？非得找几个蠢货把矛盾闹到明面上来，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只会让事情背道而驰，自己还落一个不慈的名声。

“给太上皇请安，给宁郡王请安，给娘娘请安。”石耿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请安，端着一张笑得灿烂的脸，说：“启禀太上皇，陛下请宁郡王过去一趟。”

“没眼色的东西！”江三见训斥一声：“没看见主子们正用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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