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颜常棣的房间里，李显坐在桌前，熟稔地拿着颜常棣惯常用的茶杯喝水，他颇为怀念地将房间打量一遍，傻小子不爱读书，房间里一本书都没有，倒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个泥人儿，一只风筝，一套竹子做的水杯等等，东西不值钱，却看着特别有趣。他端着茶杯一个个摸过去，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应该是他走之后添置的。

小曲铺好床也过来看，他笑着说：“颜少爷的房间好有童趣，这么多小玩意儿也难为他淘换回来。”

有好心人说：“老先生，长春观还有老远呢，您这脚恐怕爬不上去了，要不今天就算了，赶紧回家找大夫治一治吧。”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如今才爬了不到一半的路，我们几个搭把手把您抬下山去。”

“有的是他自己的零花钱买的，有的是跟人打赌赢来的。”李显嘴角噙着笑：“还有一些是跟我撒娇求我买的。”傻小子从小就是个撒娇精，抓着你的袖子身子一扭一扭的，恭维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仿佛你不给他买就罪大恶极一般。他从小就受不了别人撒娇，只要明华一撒娇，他就没辙。

正走着，听见前面乱糟糟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去看看。”李显大长腿一迈，就跨出三四个台阶。走到近处一看，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坐在台阶上，旁边的小厮捧着他的脚抽抽搭搭的哭。

“哭什么？”老者和善地说：“收了眼泪，你扶着我，咱们继续走。”

躺在明华的床上，盖着明华的被子，闻着独属于明华的味道，李显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这一晚，他一夜无梦，醒来之后，觉得神清气爽，胸中的浊气一扫而空，整个人身轻如燕，仿佛能飘起来。

用了一顿可口的早餐，李显就去了城外的长春观。

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俱都是李显爱吃的。他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吃的香甜，“在赵国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伯母的手艺了。”

“爱吃就多吃点儿。”文氏慈爱地给他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手边，看他的眼神跟看亲儿子一样，不过亲儿子可没这待遇。

“今晚留下？”颜安正问。

众人并没有待太久，露个面见一见就散了，日子长着呢。

长春观坐落于城外的御山，因皇家行宫坐落于此而得名，长春观建在山顶上，比行宫建的早了几百年，太zu皇帝朱笔御批留了下来，不用搬走，是御山上唯一一座民间道观。因为有个老神仙，长春观香火旺盛，俨然天下第一道观，山路上信众熙熙攘攘，比肩接踵，比赶庙会都热闹。

山中气候寒冷，山道上尚有未融化的积雪，行人们互相搀扶着，走得小心翼翼的。李显穿着防滑的鹿皮靴子走的稳稳当当，还时不时扶一把打滑的小曲。

“那也行。”反正兄弟俩经常一起睡，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不会的。”李显笑：“您安心待着，咱们哪儿都不去。”

文氏要给他收拾客房，李显给拦住了，“不必麻烦，我在明华房间里凑合一晚上就行了。”

小曲伺候的时间短，他到李显身边的时候，颜常棣已经十几岁了，要脸，不会在外边面前撒娇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会撒娇，是以小曲并没有见过，他惊叹不已：“颜少爷那么大的个子，还会撒娇？”

“谁都是从小长到大的。”李显将茶杯递给小曲，“好了，你去西厢房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那岂不是耽误你们进香了？”老者笑眯眯地谢过众位：“不行，我今天必须去长春观，多谢各位了，好人会有好报的。”

他扶着小厮的手艰难地站起来，伤脚一落地就疼得“嘶”了一声，看样子伤的挺重的。

“老先生都夸我们是好人了，不搭把手都不行了。”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妻子，蹲在老先生面前，说：“来吧老先生，我背你上去。”

心是好的，但是山路又陡又滑，他走了两步，脚下一滑，人整个往后仰。

“小心！”周围的人大惊，忙七手八脚地将人扶住，才免了一场灾难。

“我来吧。”李显扶着老先生的胳膊，说：“我习过武，鞋子也防滑，应该可以将老先生背上去。”

“不行不行。”小厮将头摇成拨浪鼓，“这位公子，您帮我们带个话，就说······”

“哎。”老先生抬手打断他，微笑着看向李显，伸出手说：“来吧，年轻人，老朽信你。”

李显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当当的，在他们身后，自觉地围成一个小圈，手虚虚地扶着老先生，生怕他摔下来。

“真有武功在身？”老先生捏了捏李显结实的胳膊，“小伙子身体不错啊。”

“跟着师傅学过几招花拳绣腿，强身健体罢了。”到底是山路，李显一边看着脚下，一边分神回答老先生的话：“老先生是上山求老神仙治病的？”

“不是。”老先生反问：“那你呢？你是帮家人求诊的吧？”

“这也能看出来？”李显微微诧异。

“这很好猜啊。”老先生指着刚才背他的小伙子，说：“这一对儿小夫妻，应该是上山求子的，那边那个老太太应该是家人有病去求药的，很多人的yuwang都是写在脸上的。”

李显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这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对小夫妻在一起又亲密又扭捏，女子头上还带着一朵小红花，新婚夫妻能有什么愿望？而那个老太太腿脚麻利，但神色焦急，自己没病，那肯定是家人有病。而自己身强力壮，又没有女子陪伴，九成也是为了家人。

“老先生眼力好，家中祖父年初的时候中风了，虽然后来抢救及时，从鬼门关抢回来一条命，神志也渐渐恢复，但到底身子受了损伤，每日昏睡的时间太长，一天能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就不错了，我想请老神仙为祖父医治。”

老先生微微挑眉，说：“人的命数早就天定，能捡回来一条命就不错了，人那，不能太贪心。还是说，你家大业大，需要靠着你祖父帮你夺家产？”这话问的很不客气。

不过，李显并未生气，他每一步路都踩在实处，“是，也不是。我父母早亡，自小跟着祖父长大，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再这么说，我也盼着他长命百岁，他要再没了，我就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了。”

“你有孝心，老神仙肯定会出手的。”那小伙子扶着妻子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老神仙最是古道热肠了。”

一行人爬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顶。然而，前来烧香的信众被一队御林军拦在离长春观外边，不让进。

“哪位大人物来了？”小伙子拉住一个老人问道。

“听说是恭亲王，想请老神仙出山替太上皇治病。”

小曲立即看向李显。后者向他摇摇头。

“他请就请，为什么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皇家人都霸道呗，他们所到之处都得清道。”老人撇撇嘴，“只不过是个亲王，还不是太子呢，架子就这么大，要是让他当了太子，这大魏就要亡喽。”

“小伙子，把我放下吧。”老先生拍拍李显的肩膀：“多谢你了。”

“不客气。”李显将他安置在一个大石头上，让他坐着，吩咐小厮：“等会儿能进了，你去问问长春观能借宿吗，老先生的脚需要养一段时间。”

小厮看了老先生一眼，点点头：“好，我这就去问。”然后一溜烟跑了。

观外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就听到观里噼里啪啦一通响，似乎有人在砸东西，末了，“咚”的一声，地面都被震得抖了一抖，似乎是什么重物被推到了。

一直处变不惊的老先生骤然色变，蹭得站了起来。

此时，李昊嚣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老神仙，就是沽名钓誉的老神棍！不是说今天义诊吗？怎么，能给这些下贱的平民治病，不能给太上皇治病？本王屈尊降贵亲自来请，牛鼻子老道还敢拿乔？说什么没在，人没在鬼魂义诊吗？被一群愚民吹捧两句就飘上天了，说到底就是我们李家的奴才！当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敢恃宠而骄，就得有胆子承受皇家的震怒！来人，将牌匾给本王砸了！”

一口一个贱民，一口一个奴才，将在场的百姓说得双目赤红，恨不得扑上去将人撕巴了！他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清清白白，怎么就成贱民奴才了！？

“是。”

“嗯，住一晚，明天先去城外见一见秋云道长，然后回宫。”

“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一句，一切小心，遇到什么事别藏着掖着，一点儿要跟我们说。”颜安正叹息一声：“今时不同以往，那个位子，我们尽力就好，若不行，就趁早另做打算，大不了我们一家随你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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