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在聊着的时候，邱家最小的儿子小九从外面跑进了院。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包身形臃肿戴着棉帽子的女人。

大家相互客气的打了招呼。

邱父邱母对于朱晓敏这个人是略有耳闻的，并且也从大女儿的口中听说了她当老师的弟弟相中了亲家母的事，一时间都产生了几分微妙感觉。

小九用袖子蹭了一把鼻子，边跑边喊，“妈，咱家又来客了！”

朱晓敏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选择今天过来的，一看到林野他们都在，心里踏实多了，笑着说道，“还挺好找的，正好在大山头遇见这个孩子一问，说是他家，然后就带着我来了。”

等把人让进了门以后，由于裹着一身寒气，没有直接去西屋看孩子，而是先进了东屋暖和暖和。

潘秀荣也趁机给没见过面的几人做了介绍。

他连忙起身抓起放在炕梢上的大衣往出走。

林城他们也紧随其后，打算出去迎迎。

潘秀荣跟朱晓敏关系要好，如果不是西屋窗户上的塑料薄膜冷热交替之下起了层水雾不太容易看清外面，或许比林野还要早的认出对方。

因为是南北炕格局，室内的空间大都被火炕占据。

两炕之间的屋地面积有限，再放个靠边站桌子摆些凳子略显有些局促。

邱父给林野面前的杯子又续上了茶水，说道，“明天店里开门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来买东西。”

邱家的东屋里，林野他们几个男人在一块抽烟喝茶。

他们在外屋地的厨房相遇，又一起的鱼贯而出。

潘秀荣一脸惊喜之色，“哎呀，妹子，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来，外面挺冷的，快点进屋。这块不太好找吧？”

“……”

“就是不多也得开门啊，人家公家的和别人家都开，咱不开成啥事儿了。”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黄摊子不干了。”

厨房里做饭的邱母听到动静，赶紧的推门出了屋。

林野这时认出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隔壁裁缝铺的朱晓敏。

等闲聊了一会儿后，朱晓敏喝掉了一杯热茶也热乎了，潘秀荣这才带着她去了西屋。

柳雅珍和程依梦她们也刚到不久，凳子还没坐热，所以看到家里又来了人，并没有急着出去。

现在见到人进来，程依梦和林静李慧慧异口同声的叫人，“朱姨。”

在场的人里只有柳雅珍不认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介绍。

“亲家母，这是我们隔壁开裁缝铺的姐妹姓朱，我俩关系处的可好了。这位是小梦的母亲，在商业局工作。”

柳雅珍虽然去过市里的服装店几次，但对周边的邻居并没有太注意，她温和有礼的说，“你好。”

“你好，你好。难怪你家闺女长得那么漂亮，原来是当妈的遗传的好。”

朱晓敏其实打眼一看对方的相貌气质就猜出来了是林野对象的妈，因为着实太像了。

两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后，便把关注放在了邱丽凤和孩子身上。

由于屋子就那么大地方，程依梦也适时的带着母亲她们出去了。

锅台边的邱母急忙在围裙上擦擦手，热情的冲着柳雅珍说道，“饭菜马上就好。”

其实按照柳雅珍的原意是不打算留下吃饭的，但家里已经有了准备，盛情难却，拒绝的话反而显得容易让人多想，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真是辛苦了。”

邱母笑的脸上褶子都加深了，“千万别这么说，辛苦啥呀，你们能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野撩开半截的门帘，面带笑容的打了一个手势，“柳姨，小梦，你们都快进屋坐。”

程依梦隔空的和他眼神交汇，又轻轻的碰了碰站在前面的母亲。

柳雅珍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好。

邱家自身就有不少人，再加上林野他们这些人，最后吃饭的时候东屋和厨房各摆了一桌，炕上还摆了个小炕桌。

作为贵客的程依梦母女俩和朱晓敏，自然坐在了最好的位置上，由潘秀荣她们作陪。

年轻的姑娘们喝的橘子汽水，年长的杯子里全都是度数不低的白酒。

喝到中途，潘秀荣和朱晓敏话赶话的说起了之前评选万元户奖励黑白电视机的事情。

“潘姐，这回要是市里再评万元户的话，你们家肯定能选上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电视机的好事了，如果没有，可真是不合适了。”

潘秀荣其实也眼馋那电视机，白得的谁不想要啊，但二儿子没少的在她耳边念叨利害关系，一时一变的万一说他们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那岂不是得了芝麻丢了西瓜。

“伱说啥呢！就是再评我们家也选不上啊，别看一天出来进去的人挺多，零七八碎针头线脑的也挣不来多少钱。”

朱晓敏也许是酒意上涌，较真的劲儿上来了，“潘姐，在座的都是你们自己家人有啥遮遮掩掩的。我靠做缝纫活都攒了好几千块，你们家还能没有一万块？”

此话一出，声音还有些大。

不但潘秀荣变了脸色，柳雅珍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厨房那桌的林野他们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邱母连忙打圆场，“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家大女儿他们没开以前也以为这服装店得多赚钱呢。

结果，还是在啥啥都有林野这孩子帮衬的情况下开业，钱确实是赚了些，也都压在货里了。”

潘秀荣也压下心头的纷乱情绪，带着笑意的说道，“我们亲家母说的对，一年四季的太压货了。哪像你们给人做衣服收加工费那么好啊，旱涝保收的也不搭太多钱。”

朱晓敏也意识到说错话了，顺杆的往下爬，“那如果这么比，确实还是我这个店比较省心挣钱，反正人家拿着布料过来给活做好就行了。”

一个小插曲，看似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的过去了，大家继续吃吃喝喝。

饭后，又稍坐了一会儿，众人就都告辞离去了。

朱晓敏特意从市里过来的，于情于理也得带去自家看看认认门。

柳雅珍和程依梦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也不用林野送。

所以，他们两伙人在一个岔路口分开，朝着两个方向前行。

柳雅珍默默的骑了一段后，转头看向和自己并排同行的女儿。

“市里那个服装店到底是谁的？我要听实话。”

程依梦在饭桌上就发觉了母亲的若有所思，对于这么一问丝毫不意外。

已经隐瞒了这么久，又被人家那么明显的点出来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她也不想狡辩。

“是林野开的，营业执照写的他母亲的名字。”

柳雅珍表情复杂极了，其实之前并不是一点猜测没有，但或许是不愿多想有意规避，刻意的忽略了。

现在这个年代，个体户还是下三流的行业，跟机关单位国营工厂的职工比起来，显的低人一等。

更是流行有‘一国营二集体，不三不四干个体’的说法，很被人瞧不起。

如果是林野的母亲干个体，他们虽然也会有点想法，但并没有权利和资格去拦挡人家，毕竟都是为了生活，不想办法做个营生赚钱谁养啊。

但女婿本人做这个，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你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即便知道他是个体户还甘心情愿的在一起，我们还能说什么！”

程依梦看出来母亲有些生气了，连忙捏住手刹，下了自行车。

“妈！你听我说……”

柳雅珍并没有赌气的暴走，而是也跟着停下了车子。

“好，你说吧，我听听。”

此刻，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苍茫的大地和人们的身上带来了几分暖意。

程依梦也把挡在口鼻上的羊毛围巾拽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柳雅珍说道，“妈，其实我们最开始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们的，主要是担心知道了以后反对我俩在一起，所以想等等再说。

后来我在店里帮忙，有次让我姑看见了，还到你们面前告了一状。这么近的亲戚都接受不了他母亲是个体户，何况是林野本人，然后就更不敢说了。”

柳雅珍对那件事还是记忆犹新的，并且还劝说了丈夫半天想开点儿。

“怪不得那时我想要把他借调到贮木场保卫科，你死活不同意，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她说完眯了眯眼睛，审视地盯着程依梦，“现在给你个机会，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事儿一并说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程依梦原本是打算过完年以后找个合适机会和家里说京城户口和想结婚的事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硬着头皮坦白了。

“……他最后一次去京城就是为了办户口的事情，然后为了能够顺利的结婚领证，还特意写大了一岁。”

柳雅珍震惊的无可附加，好半天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

万万没想到女婿不声不响的办了这么大一件事，那可是京城的户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拥有的。

而费尽周折的跟人家对调办成了，出发点竟然是为了跟女儿早点结婚。

她先前还觉得女儿是被爱冲昏了头脑，现在一看他们俩算是半斤八两。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的去形容和评价这个小伙子了。

“那户口本你看见了？”

程依梦连忙点头，“看到了，跟咱家这里的不一样。林野还说以后等我们结婚了，也可以把我的户口办过去。”

柳雅珍心里很乱的捂住了前额，短短时间内受到的冲击着实是太大。

“户口办过去，工作怎么办？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可真能想一出是一出。”

她说完跺了两下有些冰冻的脚，“感觉天气暖和了也不行，还是骑上车子再聊吧。”

程依梦看出来了母亲态度有变，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心里一喜的应道，“好呀。”

母女俩一路上又聊了很多。

柳雅珍也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

临进门前，她轻声的嘱咐道，“个体户的事，暂时先不要让你爸知道。”

程依梦乖顺的点头，又问起，“那户口和结婚的事呢？”

柳雅珍瞪了她一眼，“现在知道着急了，前几天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程依梦理亏的垂下了头，“妈妈，我那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柳雅珍最疼的就是女儿了，也不忍见她情绪低落，“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等晚些时候我跟你爸谈谈的。”

程依梦双眼顿时迸发出光亮，撒娇的说道，“谢谢妈妈，你对我最好了。”

柳雅珍也没有再跟她多耽误功夫，很快推着自行车进了院。

程依梦笑得眉眼弯弯，立刻在后面跟上。

程卫健独自一个人在家，悠闲的抽着烟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节目。

见母女二人回来，连忙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蒂。

“外面冷不冷？这么晚回来是留饭了吧。”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程依梦和柳雅珍对视了一眼，才笑盈盈的说道，“有点被冻透了，我跟我妈在那里吃的。爸爸，你中午吃的什么呀？”

对于女儿的关心，程卫健十分受用，笑着说道，“我把早上的剩菜热了一下，还炒了大葱鸡蛋。”

柳雅珍却没有心情去听这些，换好了拖鞋以后就回了他们的房间。

程卫健最是了解妻子了，一看这样的状况就猜到了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他朝女儿无声的发出询问。

程依梦却没有给他正确答案，而是模棱两可的说道，“我妈估计是吃完饭骑回来累了吧。”

“距离咱们家那么远？”程卫健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追去了屋里。

程依梦也趁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好了房门不由自主的大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程卫健对着换衣服的柳雅珍关怀的问道，“怎么了这是？累了？还是看到人家孩子又想起了咱们的孙子轩轩？”

柳雅珍转回头看着他，倒也没有急着说起女儿他们隐瞒的事情。

“哎，我确实是有点想孩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朱姐来了！”

林野伸出手擦了擦落到桌面的水滴，“会有，但年前该买的都买了，估计多不了。”

林城和李天明父子俩也都人手一根烟在吞云吐雾，纷纷出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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