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裴肆神色平静，站得很直，道：“我接到剧本时，里面没有吻戏。”

马导道：“那你怎么不在合同里明确写不接受亲密戏, 亏你是科班出身的，这么点戏都抵触，一点都不敬业，我看你的演艺生涯也到头了，拍不了就滚。”

裴肆神色如常，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反倒让他气渐渐消了，沉吟了会儿道：“不管怎样，这都是工作，公私要分开，明后天没你的戏份，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对象，争取她的谅解。”

裴肆微微拧眉，不语。

副导演连忙劝道：“电影已经拍了一大半，现在换全都得重拍，你别意气用事，小裴，还不赶紧道歉！”

没人想到他会直接承认有对象，空气更安静了。

裴肆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要是传出去，肯定会对人气产生不小影响。

马导也有点意外。

女演员犹豫道：“小裴，要不咱们试试？姐保证不占你便宜。”

“霞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是娱乐圈的老人，来学校开过几次讲座，裴肆对她还算熟悉，也有尊敬。

这些标签跟了裴肆很多年，出演高导电影后, 他开始崭露头角, 人气势不可挡。

大众眼里, 裴肆红得太快了, 知道他时, 他已经站在了顶端，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刚混娱乐圈那会儿, 并没有那么顺风顺水。

那年，裴肆大三, 因出演高弘益的电影小有名气, 可实际上邀约并不多。

少年成名, 一炮而红，顶流中的实力派。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他顿了顿，道：“如果我单身，只要剧情合理需要，我拍什么都行，可我不是。”

裴肆把演戏和生活分得很开，不是亲不了，只是怕被叶莺看到会多想。

因为一场临时改动的吻戏，他们已经发生过多次矛盾。

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现场有一百多人, 到处都是器材道具, 摄影组和导演组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偷偷看向这边，气氛紧张。

这不是马导第一次对裴肆发火。

和裴肆演对手戏的女演员也出来道：“他还小，有点排斥也正常，马导，不能借位吗？”

马导道：“说了很多遍，这场戏很重要，有暗号，要传递信息，要亲身上阵才有效果。”

第二天上午，他的戏份结束，他飞回T市，回到他们的公寓。

叶莺提前知道他要回来，做了一桌菜等他。

裴肆到家时，叶莺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女生腰间系着围裙，乌黑长发随意扎起松垮垂在一侧肩头，面孔柔软明净。

“我每次回来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裴肆从她手里接过菜，帮忙端到餐桌，“我不挑，随便吃点什么就好，或者我自己回来弄，你别累着。”

“我不累，你难得回来一趟，好好休息。”叶莺看他，“再说你会弄吗？”

“我请阿姨弄。”裴肆好久没见到她，早就忍不住了，把人抱过来亲，一下轻一下重，深吮细磨，怎么都亲不够。

叶莺想说话，嘴张开就被他含住舌，不停往深处搅动。

“等、等下。”

叶莺喘息着推他，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还穿着围裙，有油，脏。”

“没事。”裴肆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离开前勾去她嘴角的水，道：“好想你。”

叶莺向来招架不住他的情话，红着耳根移开眼，“别说了，快吃饭吧。”

他一动不动，表情也没变，就这么看着她。

“不能再亲了。”叶莺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推他去餐桌前，道：“菜要冷了，我做了好久。”

裴肆这才应了声，坐下和她面对面吃饭，想起吻戏的事，筷子顿了下，不知怎么和她说。

他一直避免接有亲密戏的剧本，也对情情爱爱的电影没兴趣。

这次在剧组拍的是部商战片，没有感情戏，全程智斗，他看着不错就接了，导演临时改戏，把其中一幕传递商业信息的戏用吻表现出来。

考虑到剧情，裴肆分析过男主性格和他的行为动机，这一幕确实这样处理会比较好。

只是，裴肆看了叶莺一眼。

她会怎么想。

“你这次回来多久？”叶莺见他看过来，便问了一句。

裴肆：“明晚走。”

叶莺：“那下午要去看电影吗？”

裴肆说好，“想看哪部？”

叶莺点开淘票票看了看，“高导的新片上了，就这部吧。”

裴肆记得是部文艺片，“你不是喜欢恐怖电影？”

叶莺手指停住，说：“你还记得啊。”

裴肆道：“我还没得健忘症。”

叶莺浅浅笑了下。

她和平常样子没什么不同，裴肆却觉得疏离。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问：“你最近工作不顺利？”

“还好。”叶莺说。

“累吗？”

“不累。”叶莺不想谈这些，去买电影票，“那就恐怖的，迷魂岛看吗？”

裴肆：“看。”

“场次很空，没什么人，座位我买第三排中间，你应该不会暴露身份。”

叶莺说着，正要下单。

“等下。”裴肆说。

“不去了？”

叶莺语气没有太大起伏，仿佛已经习惯了。

话落，看到他拿出自己手机说：“哪家电影院？我来买。”

“……”

下午，他们看完电影，在外面吃了晚饭回来。

裴肆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她趴在茶几前写着什么，好像是卷子。

“你们现在还有考试？”他擦着发，随口问。

叶莺笔尖顿了顿，几秒后才轻嗯了声。

裴肆没太在意，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脸在她柔软的颈间蹭了下，鼻间嗅到清新的洗发露香味。

“宝贝，你好香。”

他声音低哑性感，喉间声带震得发磁。

叶莺挨到了什么，缓缓一僵，看着卷子说：“我还要看书。”

“我明天就要走了。”

他手伸进来。

叶莺咬唇忍耐，还是闭上眼随他，任他把她抱上床。

事后，裴肆抱着人去洗澡，清理干净，换上干净的睡衣。

叶莺累得眼睛都不想睁，迷迷糊糊窝在他怀里。

裴肆看着她的脸，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天一下就过去了。

他揽着她沉默很久，说：“最近我应该会拍吻戏。”

“导演突然加的，我事先也不知道。”

“电影已经拍了一大半，所有人都付出了很多心血，我不想因为个人因素白费。”

“以后我会在合同补充不拍亲密戏。”

“你，”裴肆顿了顿，问：“介意吗？”

叶莺太困了，没怎么听进去，摇摇头。

“不介意。”

裴肆：“不生气？”

“嗯。”

压力散去，裴肆表情放松了些。

“我和你保证，就这次。”

次日晚，裴肆坐飞机回剧组，应下了吻戏。

还有几天时间，他翻阅了很多有关接吻方面的书，剧本也看了数遍。

确定万无一失才拍。

一条过。

马导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

结束后，女演员惊讶地看了裴肆半晌，道：“没想到你这么绅士。”

镜头里他们看似激烈，其实裴肆连舌都没伸，非必要时只隔着空气演，手全程放在安全位置，除非导演纠正。

化妆师在给裴肆卸妆，闻言，他道：“没想到？”

“你长了一张会乱来的脸。”她说。

裴肆看着镜子，懒淡道：“都说了我有女朋友。”

女演员笑道：“看得出来你很爱她。”

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很陌生，裴肆静了片刻，嗯了声。

分手前，裴肆对爱的理解还停留在喜欢。

喜欢一本书，一部电影，一种颜色，都是喜欢。

他以为自己也是如此地喜欢叶莺。

直到分手后，他才发现不一样。

喜欢会有保质期，爱不会。

他从未如此惦记过一个人。

裴肆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痴情的人，也不想当个痴情人，活着太没意思。

可那种感觉上来了，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梦到过她无数次，每一次都想扔下她不管，可每一次都把她深拥入怀。

无法自控。

和叶莺重新在一起后，裴肆荤话情话一起来，只要她开心，再肉麻的话也能说出口，什么脸都不要了。

都这样了，他依旧没承认，其实他们分手后不久，他就后悔了。

裴肆时而回想，如果当时他自尊心没那么强，再多挽留一下，或者拦着不让她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叶莺走得干脆，干净，什么都不留。

裴肆问遍了所有和她关系近的人，都说不知道，也去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一无所获。

后来他又去了叶莺南江老家。

至少她妈在那儿，她不可能不回来。

结果她们家竟然搬走了。

还是裴肆敲了半天的门，邻居大妈嫌吵，出来告诉他的。

裴肆看着紧闭的铁门半晌，哑声问：“她们搬去哪了？”

“不知道，我问过，小姑娘不告诉我。”

大妈看他眼熟，好像在电视里见过，“你和她们什么关系，找她们有事？”

裴肆道：“她前男友，找她复合。”

大妈挑眉仔细看他，“她妈的还是女儿的？”

裴肆淡淡看着她不说话。

大妈讪笑，“抱歉抱歉，没想到叶莺还会交男朋友，我算是看着她长大，就没看她身旁出现过异性，有点稀奇。”

“加个微信吧。”

裴肆没有理会她无聊的玩笑，轻描淡写拿出手机，“如果看到她们回来了，请务必通知我一声，我会付酬劳。”

大妈懒得加，“没必要，能有几个钱。”

裴肆说了个数，大妈马上掏出手机，“我看到她们保证第一时间告诉你。”

虽然她这样说，但之后的日子里，只要裴肆回南江，就一定会去一次叶莺家。

记忆中错综复杂的筒子楼，他已经走了不下二十遍，烂熟于心。

每一次去，她家铁门的锈迹就会深一层，铁杆之间织有蜘蛛网，蜘蛛在上面慢悠悠爬。

裴肆带了抹布，随意擦了下，不经意往对门一望，发现邻居家的门也有网。

谁都不在了。

没有窗子，光都照不进来的狭暗逼仄楼口。

只站着他，也只有他。

裴肆眼珠转回来，鸳色的瞳孔，看着锈迹斑斑的门，想起叶莺在签文上写的愿望。

愿世人记住他，除了她。

哪有这么好的事。

裴肆低嗤，转身走了。

这一去，再也没回来过。

他不间断拍戏，接代言，上节目，不放过任何一个曝光的机会。

当年，是他火到极致的一年，公交车站，地铁，火车站，商场巨大led屏，全是他。

连老一辈的人都对他眼熟，粉丝翻倍狂增，有关他的话题讨论度居高不下。

裴肆几乎把T市和南江翻遍了，叶莺依旧没有踪迹。

秋冬交接之际，裴肆从大学同学刘豪那儿听到一个沾边消息。

他一个哥们最近交了个女朋友，还发了合照到朋友圈，刘豪觉得眼熟，转发给了裴肆。

裴肆认出是周青。

周青毕业后留在T市打工，交了个本地男朋友，周末被叫出来吃饭，说一个哥们请客。

三人约了一家网红菜馆，价格贵得离谱，周青见刘豪竟然点了七八个菜，专往贵点。

“就我们三个，不用这么隆重吧？”

刘豪道：“没事，我请客，你们随便吃。”

周青觉得怪异，对男朋友道：“你脱单，还请你，他不会暗恋你吧。”

男朋友：“有可能。”

“别瞎扯，最近发了工资，高兴而已。”

点完菜，刘豪故作不经意道：“弟妹，咱们一个大学的，其实我早就对你略有耳闻，记得你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室友，她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大方，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周青了然，“我有两个漂亮的室友，你问哪个？”

“最漂亮的那个。”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插进来。

周青一愣，立刻抬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他穿着黑色风衣，清瘦高挑，很有气质，帽子口罩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看着她，浅色瞳仁压抑暗沉。

“裴、裴……”周青瞪大眼睛。

“裴肆！”男朋友接过她的话，比她还激动，站起来，“久仰久仰，我看过您的千山雪，迷城……哦还有幻年，我最喜欢这部！”

“谢谢，恭维的话免了，我来只是想问你女朋友一件事。”

口罩下，裴肆手背抵唇咳嗽一声，声音哑，似乎有点感冒。

连寒暄都没，他直接问周青：“这么久了，可以告诉我她在哪了吧？”

以前他在电话里问，周青什么都不肯说，还把他拉黑。

“……我不知道。”

周青没想到他这么难缠，都快一年了还没放弃。

她眼神躲闪，裴肆知道她在撒谎。

“至少，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周青想到最近一次和叶莺联系，听她说起身上的遭遇，心头不由泛酸，“挺好的，你别去打扰她。”

裴肆不语，站着不动。

他很显眼，已经有人认出他了。

周青不想把事闹大，无奈开口：“京市，她一直在京市电视台上班，这下你满意了吧。”

裴肆没想到这么远，“她怎么会去那儿？”

周青道：“当初她在你那儿备考，考上了电视台。”

裴肆半晌才道：“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你们分手那天？本来她想告诉你，结果你忙着去给初恋借钱手术，谁还有心情说，而且她备考那么久，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长点心吧。”

隔这么久，周青依旧替叶莺不平。

“谢了。”

裴肆说，嗓子像含了刀片，声音又哑了几分。

他问刘豪：“这餐饭多少钱？”

“一千八。”

裴肆把钱转他就走了。

“原来是他请客，”周青生气地看着刘豪，“你怎么不早说！”

刘豪：“怕你不来。”

男朋友安抚周青，“只要有饭吃，管他是谁请的，宝宝不气。”

“宝你个大头鬼，别找抽。”

裴肆买了去京市的机票，飞过去，四个多小时后，到达京市电视台，他口罩都没戴，步子迈很快，路过的人反应有些大。

裴肆无视，打听叶莺下落，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表情变得很奇怪。

“她辞职了。”有个女人说，“你找她有事吗？”

难怪周青肯告诉他，裴肆嗯了声，“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我只有她工作号，她把号还给公司了。”女人歉意摇头道，“不过，她常去金玉寺，今天又是周末，你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金玉寺。

叶莺上完香，往功德箱里投了十块钱，双手合十，拜了拜佛像。

住持问：“所为何事？”

“去霉气。”叶莺说。

住持道：“十块恐怕不够，一百才能药到病除。”

他们认识挺久了，叶莺也开玩笑道：“那剩下的你帮我垫了。”

“穷。”住持看了看她，“听说你要离开京市，为什么？”

叶莺不想说，“没什么，只是想回家了。”

“说出来才能去霉气。”

“我已经在心里和佛祖说了。”

外面有些吵闹，伴随女生阵阵尖叫。

“怎么这么吵？”住持走到门外。

叶莺也跟过去看，一眼看到被人群包围的裴肆。

他没戴口罩，个子高，鹤立鸡群，显眼得过分。

实在太久没见了，叶莺僵住不动，许久才说：“你说的对，我应该给一百的。”

不远处，裴肆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看过来。

大家又看向裴肆。

“不想拍吻戏？你以为你是导演啊, 说不演就不演！”

横店摄影棚，马导皱眉看着裴肆，拔高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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