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还没来得及环顾考场四周就响起了打铃声，她正襟危坐，略抬着下颌，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发梢扫过后颈。

“同学们，五分钟后发试卷和答题纸。十分钟后铃声响才可以开始作答。大家都是各个学校挑选的优秀学子，考试的过程中请大家自觉遵守考场纪律，有问题举手报告。”

她拾起自己桌上的一支笔从肘边的位置递到后座桌子上。

许一恒试了试能写，又对钟情说了声谢谢就低头答题了。

钟情觉得监考老师的声音温柔可亲，有一种妈妈的感觉。可笑的是，钟情没有妈妈，就算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要她了。

收拾好心情，钟情想拿着卷子交到讲台上就走，刚把卷子叠好，钟情就感觉身后有笔在碰自己，“喂，这位同学，我的两支笔都是坏的，麻烦你给我借一支，谢谢了。”

许一恒不想这点小事还惊动监考老师就没有举手，每个考生发两支中性笔，没想到自己这么走运，两支笔都断断续续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钟情没有回头，只听见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耳后，后背被笔戳着的地方一阵颤栗。

家里的地早就收归了集体，每年能按人头分得一些钱。村子里不怀好意的议论声使王铁菊再也不想面对。

她无奈之下带着孙女来到城里讨生活，起早贪黑，在市场卖菜，推着板车卖了两年后在市场里承租了一个三平米大的摊位，刮风下雨总算不那么受罪了。

钟情看着发到手里的试卷纸，一时恍惚，呆愣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所在的高中是定安市实验高中，当初几分之差她没能考入全市最好的定安市一高。

这次的作文比赛是市教育局主办的，由定安市一高承办，场地也设在一高。

钟情终于有机会来到这所省属重点高中，一高的建筑有多大气，绿化风景有多怡人，钟情的心情就有多雀跃。

钟情高二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市的作文比赛，语文和英语是她为数不多成绩拿得出手的科目了。

命题作文：“妈妈，我想对您说”。钟情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那一刻眼泪却止不住了，这些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都涌上来，眼泪像决了堤，一颗颗的滚在答题纸上。

她有一瞬间想放弃这个可笑的作文比赛。妈妈？是她的世界里不存在的存在。

钟情今天没有背书包，她的书包背了很多年，有些磨损，她不舍得随时背着。况且据说纸和笔都是考场准备好的，只要考生人来就可以了。

今天她特意搭配了这件粉色的恤衫，是她为数不多的彩色衣服，她的皮肤有点黑，穿这件衣服反而暴露了自身的缺点。

此时她却没有这样的自觉，反而觉得凉鞋上的粉色塑料花和粉色的恤颜色相映衬，她对自己今天的打扮满意极了。

钟情是跟着奶奶长大的，七岁之前一直住在定安市鸿辉县的农村，父母在市区的工地打工，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她算是留守儿童。

七岁那年钟情的父亲从工地的高楼上摔了下来，人当场就没了，她的母亲，不，对钟情来说那个狠心的女人已经不是自己的母亲了。那个女人后来拿着赔偿金跑了。从留守儿童变成孤儿，只是几天。

监考老师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咳了一下出声警告：“这次作文比赛可是市级规模，获奖者都是有奖金的，考场纪律大家务必重视起来，可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

已经开始认真构思的同学们只觉得监考老师说的话扰乱心神，灵感都被打断了。

钟情本来要放弃，听见奖金两个字又没了放弃的决绝。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万一得奖了呢？就算不得奖也有纪念品。

钟情一直想买校门口卖的那个彩色笔记本，用来写日记，要十块钱。她可没好意思管奶奶开口要，她的三餐都是从家里带的。

王铁菊一个农村老太太没有零花钱的概念，她只好自力更生。钟情这个月捡的塑料瓶子有九十个了，再攒一些差不多能卖十元钱。

钟情在心里纠结着，时间已经悄悄过去十五分钟。

钟情不想浪费这次难得的写作机会，咬咬牙坚持，没真的冲动放弃考试。

“妈妈，我想对您说”，刚刚把题目抄进方格答题纸里，她就觉得胸闷心悸，整个考场闷得像是家里曾经烧柴做饭那个弥漫着浓烟的厨房。

钟情顾不上那么多了，心念一动，反正没说一定要夸自己的妈妈。

想好了主题后，她把自己对母亲爱恨交织的真实情感融入进这篇不到一千字的作文里。等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考试结束交卷的时间正好到了。

钟情收拾了东西要走的时候，许一恒叫住了她并给她塞了一张纸条：“同学，给你的笔，今天谢谢你啊。你不是一高的吧，这是我的qq号，有什么比赛的最新进展我通知你，算是感谢。”

此时的通讯网络不那么发达，手机还厚如板砖不够普及，qq是高中生之间较为流行却奢侈的联系方式，钟情却没有一串qq号，她家里更不可能有电脑。

钟情下意识的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他是一高的学生，消息比自己灵通得多。

她这才有机会看这个男生，个子很高的样子，坐在这样的座位上四肢伸展不开显得很委屈。

他是钟情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眉眼深邃，鼻梁直挺，侧脸是完美的轮廓，钟情不好意思盯着他多看，那是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长相。

他的声音比刚刚考试的时候放大清晰了许多。

钟情想起了一句很合时宜的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钟情低下头，看男生脚下是一双印着花样logo的篮球鞋，钟情只觉得看起来应该很贵，却不知道她和奶奶在市场辛苦两个月也挣不来。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穿着塑料凉鞋的脚，第一次因为贫穷而感到羞赧。

接过纸条，最后看了一眼男生比她脸上的皮肤还白了好几个度的手背，小声说：“谢谢你，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钟情不知道的是，考场的笔和文具袋考完试是可以拿走的，否则绝不会走得那么干脆，一点纪念也没有留。

许一恒看前座的姑娘走得急东西没有收拾，就好心帮她收拾了，将钟情落下的笔袋子放进了自己书包。

快走出一高校门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展开纸条，颇有风骨的笔触，一串简单的字符：“许一恒qq：4…”。

她记住了这一串字符，将纸条重新折起来放进裤兜里。钟情由于今天作文比赛请了假，参加完作文比赛就去了奶奶卖菜的市场。

。

钟情的奶奶王铁菊起初并不知情，直到见到儿子的尸体还不愿相信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病了一场后带着钟情来到定安市区找儿媳妇，多方打听却杳无音讯。

按照指示来到考场，一高连桌椅板凳都在清晨崭新阳光的映衬下透着柔美的光，她快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钟情脚下踩着塑料平底凉鞋，穿了一个夏天，只是边角有些磨损，她还可以再穿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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