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姐。”晚晴跟着望过去，面上欣喜之意顿收。

那艘货船曾令他们生死悬于一线，如今也令他们良心饱受谴责。

权贵阶层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死了几个普通百姓，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甚至若那些百姓为救权贵而死，所有人都将以为那些百姓死的光荣。

卫一常年跟在梁苏暮身边，梁苏暮又是云梦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批人，难免耳濡目染有了这些想法。

“小姐...”晚晴叹息一声:“奴婢适才已经对天发誓，若...船上的百姓没了，他们要报仇，就全来找奴婢，绝不会找小姐的。”

可她就是这样做了，她好像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宗小姐切勿自怨自艾。”卫一劝道:“如今我们虽暂时脱困，可谁也不敢保证幕后之人只派了这一波杀手。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回到岸上稍作休整，同自己人联系，方能再次出发。”

“大敌当前，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断不可取。”卫一苦口婆心劝道:“更何况，那些不过是普通百姓罢了。”

宗月挣扎着站起身，遥遥向货船上的百姓敬礼，神情肃穆。

她不是圣母，不会轻易大发菩萨心肠连累了自己人。可今日情况同以往不同，货船上的百姓本就是受他们牵连，而他们为了逃生，又将百姓生生拉下水。

她跪下，定定道:“信女宗氏，于京都实有大业，利用货船百姓逃生乃不得已为之。今祈求上苍垂怜，保货船百姓无恙。若，今日货船诸位百姓为我而死，”

她语气很轻，那头的两个人却突然回身。

“小姐！小姐！”晚晴惊喜道，踉跄跑过来扶起宗月:“小姐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宗月颔首，眼眸微闭:“是有一些虚弱。”

“你们在做什么？”宗月脸色苍白，语气中带着疑惑。

宗月停顿了一下，这才道:“待吾北上至京都，于京都之事毕，定厚葬诸位百姓，保其长辈子孙余生安然。诸位百姓今日之恩，宗月没齿难忘。”

她神色十分悲伤，如今她为了逃生不择手段，不惜牺牲其余百姓，和当初皇室为削弱苏家势力暗害她有何区别。

“我们逃出来了。”宗月眺望远处货船，眉宇间尽是惘然。

她浑身上下仿佛被车碾过一样，处处都是剑伤。她的衣裙沾染着尘土，处处被挑破。晚晴为她稍微整理了下，可宗月看起来依旧像倒在血泊中。

对了，圣旨，宗月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处，松了口气，万幸，圣旨还在。

宗月忙捂住她的嘴，轻轻摇头:“何苦发这样狠的誓？主意是我出的，若他们要寻仇，找我便是。”

她神情凛然，前世因着自幼被家族悉心培养，后又跟随师傅离开京都四处游历见多识广，她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屑一顾。

“让您见笑了。”宗月回身，面无表情:“我并未太过介怀，只是骤然发觉，货船百姓活着的时候我明明知道他们会死，却没有多余的本事救他们。”

“说到底，还是我无能。”宗月低眸。

便是心中再多介怀，面上也不能显现出来。何况卫一说的对，大敌当前，有喘息的机会就已经十分不易，又哪来那么时间令她悲秋悯月。

“若他们死了，我定好好料理他们身后事，若他们还活着，将永远享受我的庇佑。”宗月望着货船道。

说到底，不过是为求自己心安罢了。

“殿下亦如是。”卫一颔首，倘若今日王爷在这里，也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货船百姓的事解决了，可他心中依旧隐隐不安，仿佛自己忽略了什么。

载着四人的备用小船渐渐向码头划去，那艘货船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船上的惊呼声、奔跑声、叫喊声，也不知不觉隐匿在这无边的大海中。

“为何无人追上来？”宗月蹙眉，这不对劲，派杀手自然是一波一波的派来，如今货船上数百十号杀手估计已经让幕后之人觉得大材小用，断不会命令第二波杀手紧随其后。

可若无第二波杀手，货船上的杀手明明可以追击，却没有追来，为什么？

卫一右眼皮突然一跳，他揉揉眉心，见着小船上两个女人，劝慰道:“许是他们伤势颇重，难以乘胜追击罢了，小姐可该放宽心才是。”

“如此甚好。”宗月颔首，随即又问道:“今日之事，可能猜出是谁在搞鬼？”

闻言，卫一撇撇嘴:“宗小姐此次入京所为之事，乃殿下同苏家合作的一件事。苏家自彻查苏小姐病因后，几乎将整个苏家后宅内外人势力的钉子都拔除了。”

“殿下这些时日一直住在苏府，皇室还没有那个本事从苏家手中探听消息，那就只能是那个人了。”

卫一手指蘸水，缓缓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季。

“何况今日属下埋伏在货物间时，曾听闻那群杀手喊少主。普天之下能有这般能力，将我等逼至如此绝境，又被尊称为少主的，只有一人。”卫一补充道:“想必小姐也知道那人是谁。”

“是。”宗月点点头，眸中飞速滑过一抹冷厉。季苏两家敌对，季宁远对自己身上这封圣旨十分感兴趣。当日季宁远未能得到圣旨，之后也没有再来。她自然不会蠢的以为季宁远放弃了，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季宁远啊，她倏地低眸，其实原本她对季宁远印象不坏，可有季宁雅背叛她在前，又有季宁远步步紧逼、于京都暗流汹涌中推波助澜在后，她竟是不想防备季宁远也不行了。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小姐，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晚晴突地出声道。

那声音极其细微，似是人滑过水，可一时也听不出那声音具体来源处。

宗月同卫一对视，两人俱是明白了对方的的意思。

小船与码头遥遥相望，仿佛近在咫尺。因着下暴雨的缘故，码头空无一人，徒添几分冷清萧瑟之感。

耳边人凫水的声音却是越来越靠近了。

卫一再次抽出腰间宝剑，宗月亦奋力甩出长鞭。她满身伤痕精疲力竭，可为了活命不得不露出自己的爪牙。

两人挡在晚晴跟前，意欲保护晚晴，在座三人中，只有晚晴毫无缚鸡之能。

可晚晴却察觉了什么，心气高傲地挡在宗月身前:“奴婢本来就是贱命一条，若无小姐，奴婢早在幼时就已经死了。自古以来都是奴才保护主子，哪有主子保护奴才的道理。”

宗月拗不过她，只能妥协。

说时迟那时快，从海水之下突然凌空而起数十人。卫一粗略计算一番，约有四十之数。

他脑中突地将所有线索都练成一线，猛拍自己大腿。

货物间连同外面巡逻的杀手只有五十人左右，守卫备用小船杀手有十人左右，可他在货物间听见，望春阁一堂这次分明出动了一百号人。

为何他逃出之后心中依旧屡屡不安，为何货船上杀手明知可以追击却未追来。

全都是因为，码头处还有四十个全盛的一堂杀手。货船的杀手知道他们回码头，只会是死路一条！

卫一心中暗暗后悔，绝望充斥了整个心房。他朝京都方向望了一眼，这次他恐怕替王爷护不住宗小姐了。

同时对阵二十几个杀手都令他十分吃力，何况这是整整四十个杀手。

他和宗月都已经精疲力竭，浑身带伤了啊！

“你们要杀我家小姐，就先从我的身上踏过去！”晚晴声音发颤，两个小腿不住颤抖，可还是牢牢挡在宗月身前。

宗月心中划过一股暖流，她果真是没看错人的。可眼下不能让晚晴继续逞英雄，当下将晚晴拉到自己后面，率先迎着杀手奔去。

这批杀手不知经过何人指点，明白宗月既带了圣旨去京都，定是不会存着毁掉圣旨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如此费心转移圣旨，直接毁掉就好了。

因此当宗月将圣旨拿出来之后，众杀手眼都不眨，长剑直直向宗月刺去。

宗月眸中闪过了然，确实有些招数用过一次就无法再用第二次，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杀手笃定宗月不会毁坏圣旨，下手自然没了顾忌。而宗月一边要防止圣旨被抢，一边要保护晚晴，应对杀手十分艰难。

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搏斗，四十个云梦顶级杀手包围一艘小船，小船上两个人身受重伤，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这对杀手们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卫一正跟杀手们缠斗在一起，忽听晚晴痛彻心扉的声音响起:“小姐——”

晚晴红着眼想上前察看宗月情况，却被杀手一脚踹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宗月胸口被长剑刺入，心中陡然生出无力之感。

经历重生一事后，她却突然相信了。死人尚且可以复生，鬼神之说，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往日仅能对抗一个杀手的她，今日为求活命，生生同时对抗了二三十个杀手，尽管她手中有圣旨令杀手们投鼠忌器，可她并没有好太多。

敌我力量差距太过悬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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