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没听清，默默站立原地。

“玉簪是不是快到了？”皇后低眸，问道。

皇后面无表情说完这些话，直视宗瑾:“如今瞧着，你对这个妹妹也颇为看顾。”

宗瑾神色不变:“小妹性情纯良，受人喜欢也是正常。”

“玉簪早来了京都，但他今日先去了那边，眼下正在外面候着。”

“家中小妹？”皇后一字一顿，仿佛想起些什么，平淡道:“最近获封郡主的那位？”

“是。”玉簪，即是宗瑾。

“平阳郡主是皇甫临的未婚妻，苏宗白闹着要认平阳为义妹，听闻梁苏暮与平阳情投意合。”

皇后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道:“大人辛苦了。”

“娘娘面前，不敢自称大人。”

他将京都近日情况老实说了一遍。

皇后闭着眼，神色未变，仿佛根本没听到那些话。

“主子，这...”僧人略有些着急。

僧人垂眸，神色惶恐:“有了。”

“那大人为何来京都，不来本宫这里？”皇后轻嗤:“到底是本宫不配。”

被称作玉簪的人抬眸，瞳孔微缩:“家中小妹顽劣，犯下一些事，我先去那边处理了。”

“让他们斗去。”她轻声呢喃。

她抬眸，转身，目光透过山林庙宇，遥望京都方向。

京都那一群困兽啊...

“哦？”皇后挑眉，神色淡淡:“请进来。”

他们口中的玉簪，很快进入。

“如此风情，便是当年的苏宗月也不遑多让。”皇后轻扯嘴角:“而且本宫听闻，昔年季家少主在云城时，与平阳也多有来往。”

她上前，将手搭在宗瑾肩上拍了拍:“玉簪，你这个小妹，可有些不守妇道啊。”

她的口吻戏谑，略带开玩笑的说起，却令宗瑾陡然变色。

宗瑾登时跪下来:“求娘娘放过小妹。”

他闭眼，早在来时就对现在的场景略有耳闻。

皇后不会无端对谁下手，除非她已经对那个人有了敌意。

皇后冷眼审视他。

良久，她不以为意笑了起来:“玉簪，本宫以为你清楚的。”

不等宗瑾回话，她声音陡然一厉:“平阳跟苏宗白交好，已经数次偏帮苏家。而梁苏暮又爱极了平阳，不惜用其所有力量换她安然。”

“玉簪，平阳已经碍了我的路。”

宗瑾皱眉:“我会劝她不要掺和这些事。”

“你是本宫心腹，本宫手底下的得力干将。”皇后不搭理他，又道:“过往本宫说什么，你做什么。如今你为了平阳，已经三番五次顶撞本宫。”

“玉簪，你说，平阳该不该死？”

皇后冷声质问道。

宗瑾沉默了。

他拳头松了又紧，张口欲言，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京都众人身在局中，敌我立场全凭利益瞬息万变。只有他知晓，诡异汹涌的大局之外，还藏着一个人虎视眈眈。

只是没有人，会将视线放在这里，放在一个卑微透明几十年的皇后身上。

但皇后之能，不亚于明昭帝。

她要宗月死，宗月就一定会置于危险之中。

“娘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宗瑾抬头，直视皇后:“我重情义，您不是不知晓。”

“家中主母敌视我多年，我尚念着她为父亲操劳的缘故，不曾对她动手。而今是与我感情甚笃的小妹。”

“我向您保证，日后她不会再卷入这群人之中。还请娘娘看在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小妹一马。”

“娘娘莫怪我，若我不重情义，娘娘焉敢用我？”

正是这最后一句话，令皇后陷入沉思。

她心绪少有的波澜起伏，审视宗瑾良久，眉宇轻皱，眼神阴鹜。

她不解，一向在自己跟前百依百顺的宗瑾，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胆子忤逆她。

“好。”

皇后颔首:“本宫答应你。”

到底也是她手底下最得力的人。

然而宗瑾依旧不安，总觉皇后这么快答应不是正常，可他又能如何呢？

“多谢娘娘恩典。”宗瑾叩首。

皇后应了一声。

僧人于一旁不小心打碎烛火，宗瑾这才望见他。

他重又将视线落在皇后身上:“娘娘一定要这样做吗？”

即便会万劫不复。

横亘在皇后娘娘康庄大道上的那些人，又有哪一个是好惹的？

皇后闭眼，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本宫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眼眸中有宗瑾看不透的深沉:“蛰伏几十年，本宫也该扬眉吐气一次了。”

...

转眼七天过去。

苏宗白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能颤颤巍巍上朝了。

苏家没有查到幕后真凶，也没听说哪方势力查到幕后真凶。

一切都天衣无缝，仿佛当日真的是巧合那样简单。

然而即便查不到真凶，他们也不能遥遥无期一直等下去了。

整个云梦国都在瞧苏家的反应，世家之首，倘若未来家主遭人重伤都无力讨回公道，日后苏家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这日早朝，苏宗白拄着拐杖，勉强上朝了。

明昭帝看见他就眼皮直跳，心知今日朝会不能善了。

果不其然，在太监尖利的“有本启奏，无奏退朝——”之后，苏宗白站了出来。

那一刻，整个大朝会，万籁俱寂。

明昭帝揉揉眉心:“苏卿何事启奏？”

他庆幸此刻站出来的是苏宗白，而不是苏相。当然，苏宗白也不容小觑。

“微臣请奏:太子藐视君威，公然抗旨，看顾皇嗣不周，私下与朝廷命官斗殴。”

“请废太子——！”

苏宗白说罢，极其艰难跪地，向明昭帝恭恭敬敬行大礼。

太子陡然变色，整张脸煞白无比。

“月前，民间有流言说太子害死苏家嫡幼女，上万民书，请废太子。当时苦于没有证据，此事又闹得太大，陛下勒令太子禁足东宫。”

“当时苏家也相信此事子虚乌有，太子禁足不了了之，名义上禁足，实则太子日日上朝，从无间断。”

“直至半月前。”苏宗白神色凛然，抬头:“臣之马车自太子车旁驶过，亲耳听闻太子同太子妃说起，自己为了太子妃，害死了苏家嫡幼女，即微臣胞妹，苏氏苏宗月。”

“当日太子所言，除微臣及苏家家丁外，为太子赶车的车夫亦能作证。”

说罢，苏宗白拍拍手，他的下属自殿外押进来一个人。

正是东宫御用车夫。

车夫浑身被绑，进来一下子扑到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不是故意听到的啊！”

明昭帝脸色难看。

朝堂之上，众朝臣各自低眸，战战兢兢不发一言。

所有人心里想的是: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自苏宗白重伤昏迷后，他们就猜到有这么一天，只是苏家一直按捺不动，令他们疑惑半月之久。

而今苏家终于对皇室发难，反倒令他们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像一直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子，终于落下。

明昭帝沉默许久，顶着压力，这才冷冷将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登时跪下:“儿臣冤枉！”

“证据确凿，你有何冤枉！？”明昭帝声音冷厉，恨铁不成钢。

“苏家嫡幼女，苏宗月小姐，与儿臣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当日苏小姐因病逝世，儿臣也悲痛万分，闭门不出。”

“苏小姐病逝，是苏家对外公布的，怎的如今却说儿臣暗害？难不成就因为儿臣不久之后娶了太子妃，苏家便怀恨在心？”

“可儿臣是储君，不能为苏小姐守孝啊！”太子涕泗横流，拜道:“求父皇明察！”

他暗恨瞪了一眼车夫，心觉无力。

苏家动作太快了。

当日他在苏宗白门前跪下，等他再回去时，苏家已经查到车夫下落，并将车夫带走。

问父皇，苏家甚至比父皇更快一步。

这是何等令人恐惧的势力？他那一瞬间心力憔悴，终于明白父皇这几十年的艰难。

“这...”明昭帝迟疑片刻，为难地看向苏宗白:“苏卿，当日确实是苏家宣布苏小姐病逝，太子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苏宗白瞧这天家父子一唱一和，心中冷笑。

证据确凿，明昭帝竟还敢说太子有道理，哪来那么大脸？

“小妹与太子，是陛下亲自赐婚，早在小妹尚在襁褓之时，陛下便派人来提过。”

苏宗白高声道，他声音在整个大殿内回响，经久不散。

“苏家世世代代皆乃众臣，对陛下及太子无比信任。当时自然不会往太子谋害小妹的方面想。”苏宗白轻嗤一声。

“只是无风不起浪，苏家用小妹的生命明白了这个道理。半月之前，当微臣亲耳听闻太子所言，这才惊觉太低第二副面孔。”

“不喜欢小妹，太子退婚便是。您是太子，即便圣旨赐婚，退婚也轻而易举。何必害死小妹？此乃公然抗旨。”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有此抗旨之举，实在大逆不道，恐有二心。”苏宗白垂眸:“请废太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见过娘娘。”那人道。

“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何须惊慌。”皇后睁眼。

她一下又一下拈着佛珠:“左右与我们无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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