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还是梁家的天下，还是他的天下。

明昭帝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装作暂时忽视朝臣的话，又望着苏宗白:“太子多年以来一直温和敦厚，朕以为...此事是否有些误会？”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他不能亲手将皇室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

明昭帝眼眸阴沉，头一次觉得太子如此愚蠢。

“若此事是误会，那微臣身上重伤，以及太子妃痛失的长子，总不是误会了吧。”苏宗白抬眸。

太子被苏宗白的无耻噎住。

若不是苏宗白先出手，他怎会提刀砍他？他都不知道苏宗白在自己旁边！

皇甫雅为何跪在苏宗白门前？还不是因为苏家势大，害怕不跪会遭到苏家猛烈报复？

“以上种种叠加，微臣以为，太子之罪， 足以被废。”苏宗白面无表情。

他话落，太子瞪大眼，立刻否认:“分明是你先与孤打斗，孤逼不得已才砍了你！”

“雅儿流产，难道不是因为在你苏宗白门前、暴雨之中跪下，才流产的吗！？”

苏家世代忠臣，苏宗白怎么说得出口！

苏宗白说太子恐有二心，满京都谁不知道，真正有异心的是苏家，真是恶人先告状！

然而又如何？苏家势大，云梦官场之首，很快朝堂上就有大半官员跪下附和苏宗白:“请废太子——！”

群臣之间，渐渐起了一阵儿骚动。

苏宗白却不理他，直视皇帝:“微臣自幼饱读圣贤书，太子身份尊贵，微臣即便再气愤，也不敢率先与太子打斗。可太子却是承认，自己的确砍向微臣。”

“至于太子妃于暴雨之中跪在微臣门前，就更是子虚乌有。假若太子一定要说此事存在，那微臣请问太子，太子妃娘娘千金之躯，若太子无错，娘娘为何要跪在微臣门前？”

他可以不将百姓放在眼里，却不能不将这些官员放在眼里，即便他们大多是苏家党羽。

当日京都百姓上万名书，不过一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他可以轻拿轻放，罚太子禁足聊作惩罚。

可如今云梦朝堂之上，大半官员求废太子，他却不能轻拿轻放了。

“当微臣听闻太子所言之后，被太子察觉踪迹。太子情急之下挥刀相向，欲杀人灭口。微臣身中数刀，重伤倒地，在床上躺了半月之久，才能勉强上朝。”

“而太子妃几日之前流产，乃太子娶平妻、从云城回来之后，便在东宫夜夜笙歌，冷落怨气，以致太子妃小产。”

太子无言，明昭帝也无言，只能眼睁睁瞧着朝堂上废太子之声日益高涨。

“苏卿。”明昭帝轻声道:“太子之位涉及国祚，废太子一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倘若废太子之后，谁又有才能担任太子之位呢？”

苏宗白立刻道:“睿王殿下博学多才、卓尔不群、眼光老练独到，微臣以为，睿王堪当大任。”

笑话，明昭帝竟想用太子之位给谁坐的问题难他，苏家又不是没有女子在宫中，苏家女又不是没能为皇室生出皇子。

苏家难道还怕功高震主吗？

明昭帝共三个儿子，太子废了，难道苏家会拥立梁苏暮为太子？

可笑。

明昭帝在问出口之后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在苏宗白回答之后，就更这么觉得了。

他再次恼怒瞪了眼太子，只觉是太子传染了他。

“无论如何，此事事关重大， 择日再议，退朝！”

明昭帝说罢，立刻起身离去，仿佛走得慢了苏宗白会再次叫住他。

“退朝——”太监高声道。

苏宗白耸耸肩，与苏相对视。

明昭帝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苏家本也没想着能一下子就将太子废掉。

太子走过来，冷冷凝望苏宗白，气急败坏。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苏宗白恭敬行礼。

太子没理他，自他身边走过，还重重撞了他一下:“猫哭耗子假慈悲！”

苏宗白挑眉。

值此关头，下朝之后也是气氛压抑，风雨欲来。朝臣不敢三两聚集，各自脚下如长了风火轮般迅速离开。

苏宗白与梁苏暮并肩而行。

苏相接受了苏嫣然的提议，恰巧梁苏暮也有意与苏家合作，双方一拍即合。

即便双方前些日子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仇，眼下就可以并肩合作了。

季家、苏家、皇室、端王、皇甫家。

云梦这几大势力，从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逼急了，就连皇室与苏家也是可以合作的。

“苏大人今日可谓是春风得意。”梁苏暮客套道。

“再春风得意，在王爷面前也不敢狂妄。”苏宗白笑笑:“何况下官本就是有王爷背后支持，才敢得意几分。”

“苏大人谬赞。”梁苏暮语气不咸不淡:“苏家底蕴十足。”

苏宗白侧头望他，眉宇轻皱。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提醒梁苏暮，父亲与梁苏暮合作，并非好意。

为宗月解除婚约之后，就是宗冉召宗月入宫了。

可他将所有话头止于唇间。

他代表苏家，代表父亲，再如何，他也不能将父亲的谋划，拱手告知政敌。

何况，凭梁苏暮之能，应该猜得到吧...？

过往是苏家疏忽，竟眼睁睁瞧着梁苏暮安然壮大至今，才察觉梁苏暮是睿王真正的敌人。

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回见？”

愣神片刻，他们已经走到需要分道扬镳的地方了。

“回见！”苏宗白轻笑。

苏家和梁苏暮联手，二者一文一武，势力几乎笼罩整个云梦官场。

他们铁了心要明昭帝废太子，明昭帝自然拖延不了多久。

迫使明昭帝做出决定的，是暗探传来消息:边疆分了二十万将士，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正向京都进军，求废太子。

明昭帝气的双手发抖。

他还有哪里不明白？这二十万兵，分明是梁苏暮的手笔！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兵贵神速，他拖一日，那些兵就靠近京都一日。

他迫不得已，传太子觐见。

等太子从明昭帝寝宫出来时，整个人已是衣衫凌乱，意志颓靡。

收到消息的苏宗白冷笑。

翌日早朝，苏家党羽再次提及废太子一事。

而太子褪衣脱冠，跪于殿中请罪。

明昭帝用冰冷的声音道:“太子受皇甫临蛊惑，犯下大错。今将皇甫临逐出京都，无诏不得踏入京都半步。太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永久禁足东宫，往后不得离开京都，不得踏入朝堂。”

“取缔平阳郡主与皇甫临的婚事。”

说罢，他拂袖离去。

这最后一道旨意令朝臣二丈摸不着头脑，也令明昭帝火大。

那是苏宗白和梁苏暮的联名上书，这两人的建议，单独拎出来，他哪一个能不听？何况两人同心为了一件事！

可恨。

自此，太子虽未曾被废，可不得出东宫，不得入朝堂，已经架空太子，跟废了没有区别。

原先由太子处理的政事，之后全部由梁苏年接手。

这也是明昭帝的算计，既然太子不能出来了，那就让梁苏暮这养不熟的狼崽子，和苏家斗去吧。

当然，梁苏暮现在还顾不上这些。

“你终于不用嫁给皇甫临了。”他望向宗月，眸中深情。

宗月好笑，颔首:“是，多谢你。”

若没有梁苏暮相助，婚约一事的确要麻烦许多。

但是她也经过此事，出现在京都所有势力眼中。

日后倒是谁也不会忽视她了。

宗月苦笑。

“此次陛下与太子受大创，必然会休养生息。”梁苏暮拧眉:“日后恐怕就是我与苏家斗了。”

这不是明知是算计，就可以不斗的。

他跟苏家，早就被逼到台前，随着政治洪流，不得不斗得你死我活。

宗月挑眉，梁苏暮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定定望着梁苏暮。

梁苏暮与苏家斗，这也就意味着，终有一日，她必须要在苏家与梁苏暮之间做抉择。

一个是生养她的父母亲族，一个是她的爱人。

宗月闭眼。

梁苏暮将她揽入怀中:“在想什么，如此失魂落魄？”

宗月收敛心神，轻轻摇头:“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边疆看看？”

边疆才真正是梁苏暮的天下，是他成长的地方。

之前闲聊时梁苏暮无意中提起带她去边疆，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

她做梦都想去边疆看看，看看云梦数百万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

老是在京都的阴谋诡计里待着，她都累了。

梁苏暮挑眉，知晓她想的不是这些，也没拆穿:“等有时间就带你去。”

他也想带她去看看，最好是从京都一路走到边疆，让她瞧瞧云梦的大好河山。

说罢，他直视宗月，在宗月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不要想太多，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他道。

宗月心中暖流涌过。

可她又情不自禁问起另一个问题:“当皇帝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太子妃腹中乃皇室嫡长孙，太子看顾不周，罪孽深重。”

还牢牢站在原地的，除了少数皇甫家的人和中立的官员，就剩下以梁苏暮为首的一众武官了。

明昭帝脸色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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