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到卸完最后一件武器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一次次卸载之后，苏秋白从最开始的标准校园守卫型机器人的样子变成了一身空荡荡的躯壳。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最充实的地方大概就是他那还算鲜活有力的精神体。

——他似乎从军用机器人，转型成了保姆机器人。

失去武器后苏秋白这么想着，并且在这几个小时过去后，明白了过来之前的那句“即使，几个小时后那就是你的”的具体含义。

然后夏沉星在一份文件上签字，有几个零件就在苏秋白的空荡荡里被安装到了机器人身上。稍稍充实了那个壳子，还顺便附带一些十分休闲的程序来进行辅助——

“谢谢老师。”

夏沉星在签完字后走过来，礼貌地向无动于衷的老师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在苏秋白的无语凝噎里，输入了一个地址。

苏秋白就跟在了夏沉星身后，沉默地从之前的老师身边离开。

《浩瀚星海——覆盖帝国最新疆域b86与z23的实时地图》

……

数一数，大概有数十道程序，每道程序都带上了“居家”或“保姆”的标签。而一翻评论区，苏秋白则还看到了——

并在艰辛的步伐里，被带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很多武器和零件。然后苏秋白被放上桌子，卸下双臂上的一对轻型槍。

接着夏沉星把苏秋白背起来，再跟着那个老师离开，一步步的艰辛里，去到另一个房间。

苏秋白抓紧夏沉星的衣服。

今天是怀特女士呦：前两天刚打下来的星球已经是b92了呦~大家记得要更新换代，不要使用这种停止更新了的程序呦~

苏秋白：……

一件件武器被卸下来，苏秋白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变越轻，也眼睁睁看着夏沉星的步伐在一次次奔波里逐渐轻快。

再四十五分钟后，胸腔部位的爆炸系统也被整个从苏秋白的身体里拿出来。

……

《最实用的收纳大法——您的居家必备指南》

《花鸟鱼虫——一本书教您吃遍海陆空》

他看向夏沉星，显示屏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但是夏沉星之前累了一路，虽然在苏秋白拆卸机器的时候稍微站着休息过一会，但这会再离开，他却还是步履艰难，生动表现了什么叫精疲力竭。

他没有精力转身回来看什么，或者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只是坚持在路上，步伐照旧慢慢的，脚步抬得很低。好像每走一步都是耗费全部精力一样，十分疲惫的样子。

然后，一双冰冷坚硬的手就在这疲惫里抓住了他，在他浑身一僵，抬手就要攻击过去的时候，把他往后一带，背了起来。

“我背你吧。”

机器人的声音也同时从身体里传出。

——动作很稳，像是排练过千百遍的保姆型机器人一样专业，没有伤到他或者让他感到不适。

夏沉星在声音后遏制住自己攻击回去的动作，并在动作里想到这点，随即垂眸，把什么想法都掩盖在厚重的刘海之下，不让人或者监控瞧见。

——果然是这样。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军用机器人。

它刚才的动作并不在军用机器人的录入程序之内，即使作为辅助加进去了，作为刚退役的军用机器人，它的动作也不应该像专业的保姆机器人甚至医护辅助机器人一样周到。

就像同样是撒娇，猛兽的叫声声音雄浑，宠物的呼唤娇嗲软绵。

两者之间有着肉眼可辨的差别。

夏沉星在苏秋白试图背着他的时候察觉这点，眼中闪过一瞬冷讽，然后伸手搭上苏秋白，在靠上去休息一会的时候，眼里露出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然后逃避那点情绪地闭上眼睛，只是想着之前的事：

他在课程上被找茬，然后有机器人判定出错请求支援，接着他被救了下来，机器人在程序出错下要面临被销毁的局面。

那么，面对因为帮了自己而即将不复存在的机器人，他会怎么做呢？

——机器人不是人，即使销毁一万次，再被重新铸就出来的时候，也是和之前没有任何分别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销毁对大众而言，只是一种简单的纠错方式而已。

但是他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一本书，一杯水，甚至一个微笑……其他人毫不在意的每一种渺小，都会让他心甘情愿地视若珍宝，并且在这珍视里，把伸手过来的任何人，都当做自己最重要、也是唯一存在的朋友，世上最亲密的人。

所以，他会珍惜任何一点微小的善意。

即使那只是按照既定程序进行判定，即使那只是判定过灵敏或者误判，他也依旧会去珍惜那点仅存的好，或者说唯一的既定公正。

然后用尽一切，去留下这份好。

——所以，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做出选择。

他会用尽一切，去留下那个机器人。

夏沉星在这分析里嘲讽一笑，趴在苏秋白身上，神色没什么变化，依旧那么冷冰冰的，却在苏秋白试了试，发现因为身高原因而背不太起来的时候，让自己当做依赖的样子，伸手勾了上去机器人的脖子。

——只是可惜，那些都是假象。

也许，这个机器人体内装着监控设备，也许，这个机器人奉命转述他的一举一动，也许，这个机器人体内安装了新编辑的程序并把自己当作试验对象……

真相是圈套，或是又一次演习。

夏沉星勾住后轻轻哼一声，沉沉闭着眼睛，没有看外面，像是累了之后把自己交付给苏秋白一样，信任又充满安全感。

苏秋白从善如流，在夏沉星自己勾好之后，在不用顾忌上半身的固定问题的时候松了口气，抬手就抓住夏沉星的腿湾，又在发现他的腿有些过长后，转而抓住他的大腿，把人往身上一拉。

然后就在夏沉星似乎小憩的时候，身轻如燕地一路滚动了起来~

虽然武器对男人来说是一种独特的浪漫，也是一种重要的威慑，但是考虑到距离远近，还是作为保姆机器人更适合完成任务一点呢~

他在自己一点也不累，纯属像开车一样地背着夏沉星回去的时候这么想着，并且在第一次毫不费力地背了这么大一个人后，心里甚至有种提速飞奔的跃跃欲试。

苏秋白：真好~

风吹过来，苏秋白心里微微感叹，觉得自己果然是喜欢外面的新鲜空气。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微微侧脸，透过摄像头，苏秋白看到把他带出来的夏沉星正将头埋在机器人的颈间，厚重的刘海在恢复干燥后依旧挡住了大半长脸。不过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夏沉星的嘴角正微微勾起，似乎是有些安逸开心的样子。

——夏沉星应该没钱买机器人的吧？

苏秋白转头回来看路，按照夏沉星当初因为补贴而进了帝国军事学院的过去，微微疑惑。但是因着夏沉星现在这开心安稳的样子，苏秋白就还是在去掉了贷款这类饮鸩止渴的猜测后，暂不打扰他的休息。

他背着夏沉星，从一个摄像头下面走过。

正脸部分离开监控范围的夏沉星神情恢复冰冷，刘海下的眼睛一睁开，也依旧是之前的深刻恨意。

甚至在看向苏秋白的时候，眼神更加深沉。

他幽幽看着苏秋白，在苏秋白心里满是加速飞奔的跃跃欲试和对夏沉星休息质量的权衡的时候，眼神晦暗不明。

——所以，你们已经玩弄、嘲笑过我那么多次了，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做出这个局面，又是想做什么？

——把我的秘密当做玩笑散播出去？还是让我被图书馆加入黑名单，一年不能进去？又或者让我在冰天雪地里等一天一夜，最后说一句，“今天有实战课哦，你缺席被记过了”？甚至……

在实地演习的时候，把我锁在荒漠中吗？

他微微勾着苏秋白，动作轻柔，像是很依赖的样子，在正脸进入下一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的时候，脸上也依旧是笑得安适。

——或者，换个东西过来，玩些新花样？

夏沉星想着这些事，心里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无所谓，明明是和自己有关的事项，却因为已经习惯了而格外冷静，不会再气到失去理智，也不会再做出什么轻举妄动的事，只是将心里的恨意刻在骨子里，等待任何一个机会，然后……

“记过。一年内不能评选优秀学员。”

昨天照例每周三晚八点出现在树林采集树叶的怀特院长对那个寝室做出惩罚。

——但是，不够。

远远不够。

“你好？”

阴暗的角落里，夏沉星正捧着一本书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书中的文字和符号晦涩难懂，但他却看得如痴如醉，全神贯注，直到一道女声轻轻传来，他才骤然一惊，一下把手里的书摔在地上。

书封上是《蜗牛的成功》五个字，夏沉星把掉在地上的书本合起来，紧张地看向突然到来的女生，有些瑟瑟。

谁知道，那个女生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做出什么事，只是微笑着，像是窗外的春日阳光一样，继续小声问说：“请问你有看到一本书吗？大概和你手中的这本同样大小，书名是《机甲研制与精神力的潜在联系》。我的老师让我来借，但是我没看到，也找不到电子版。我很需要它。”

夏沉星握着那本书，像握着自己的全世界一样，声音颤抖着撒谎：“没有。”

女生唉声叹气，夏沉星羞愧离开。

但是在夏沉星离开之后，女生却神色一变，收起愁容，只神色平静地联络其他人：“OK。初次见面，完成。”

然后，一串红包在她对刚才事件的描述发过来。

名唤薇薇安的阳光少女收钱收到手软，并再接再厉。

《星际明星——史上最全面的引路星图鉴》

五十三分钟后，苏秋白背部的武器也被卸下来。

然后再三十七分钟，腿部的喷射器和助力器被老师留在了第三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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