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个多月。”

哼，打包就打包，他还正愁没钱吃饭呢。黎桦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连汤都点了两份。问裴重苍还要不要补充，裴重苍摇头，知了也说不要了。

柏彩蝶提醒，“番茄煎蛋汤和酸菜粉丝汤，确定两个都要吗？”

黎桦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一个多月前裴重苍有什么异常行为，最终把这归结为自己不够关心他。看来以后得紧盯了，绝不能让老裴陷入传销的黑手。

柏彩蝶擦擦手，去前台拿了菜单和点单板，把菜单放到刚进来的那桌人面前，“你好，这是菜单，看看点什么。”然后接过另一名服务员递过来的茶水壶，给他们挨个倒上了茶水。

黎桦放下手机头也没抬，拿过菜单就看了起来，什么贵点什么。裴重苍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没说话。知了小心地说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负责付钱的章俨喝了口淡到没味的苦荞茶，说:“没事，吃不完谁点的谁打包。”

咋的，谈崩了？

“小蝶，一号桌的人走了，去收拾一下。”

穿着员工服的柏彩蝶抱着盆把桌上的碗碟筷子全扫进盆里，然后把表面一层的塑料桌布从四个角拉起来拢成一团也放进盆里，然后端着盆回到后厨。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嗯，我知道。”章俨敷衍地握了一下。

他知道？老裴跟他说过自己？上回在校门口匆匆一面，他就很担心这个人是混黑she会的，没想到居然是传销组织，这掉进去可了不得啊，他必须阻止。黎桦不屈不挠地问道:“请问你是？”

章俨看他一眼，做个任务怎么就这么难，要搞定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压下胸中躁郁，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

“你好，我叫黎桦，是老裴的朋友兼同桌。”黎桦主动伸出手。

先把桌布扔进垃圾桶，然后连碗带盆放进清水池里，打开水龙头进行第一道冲洗程序，冲一个就放一个到旁边的热水池里泡着。

“小蝶，来人了，去点单。”

经常一起打游戏？黎桦更怀疑了。裴重苍并不经常独自出去打游戏，如果是经常碰见的人或者游戏好友，他不可能不知道。

黎桦收下名片继续提问:“你和老裴是什么关系？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

“关系嘛，勉强算是朋友吧，经常一起打游戏。”

“老裴要什么没什么，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章俨轻笑，神他妈要什么没什么。

黎桦把菜单一合，“对，都要。”然后把菜单递出去，愣住。

柏彩蝶表情淡漠，把他们点的菜都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带着菜单和茶水壶走了。

黎桦说:“这不是咱班的那谁吗？”

“柏彩蝶。”裴重苍小声提醒，她今天没戴眼镜换了隐形眼镜，连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印象中，柏彩蝶微黑微胖，成绩一般，不太跟人说话，跟马恪是同桌。就几天前，一起帮女寝搬寝室吃午饭的时候还聊起过。

“她没认出咱俩来？”黎桦问，心里觉得不可能。

“不想认呗。”在他和柏彩蝶最开始短暂的对视里，对方的表情明显不自然。

黎桦终于闭了嘴，后续柏彩蝶和别的服务员交替过来上菜也尽量表现正常。谁都过得不容易，装作不认识是给对方留的最大的体面。

吃完午饭回医院，拿到片子再去找医生。黎桦因有腿伤被勒令在一楼大厅休息等待，章俨裴重苍两人旁听。

医生还是上午那个医生，见这回多了个像大人的人，一听依旧不是亲属，眉毛皱得更凶了。要不是护士给他发说，这人不仅来交了费还带他们去吃了饭，应该不是坏人，而且保安部的人已经整装待发了，否则医生真的准备给警察打电话了。

看完片子，医生说:“左边眼球正常，右边眼球应该是被牙签之类的东西扎伤过，有小木刺留在了里面，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小朋友，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吗？”

知了想了想，说好多天前。

她才六岁，还不太会使用年月周等天数计量单位，医生叹了口气，说依他看，保守估计有一个星期以上。如果孩子父母方便来的话，尽快带孩子去专业的眼科医院就诊，他现在最多能开一点消炎药。

裴重苍领着知了先出去，章俨留下来又跟医生聊了几句，然后下一楼缴费取药，几人在一楼碰面。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黎桦自动牵过知了的小手。

“开了点消炎药，说让家里人带去专门的眼科医院治。”裴重苍看向章俨，“走吧，送他俩回家。”

先送的赵知了。目送小姑娘提着装着片子和药的大袋子进了小区，黎桦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目测这片街区的贫穷程度不会比他家那边低，说:“她爸妈该不会不管她吧。”

“咱们管不了那么多。”裴重苍说。

黎桦叹了口气，是啊，他们都是泥泞中自身难保的人，怎么抽得出身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渴望被拯救的人数不胜数，这世界没有那么多超级英雄。很不惭愧的是，他也不是。

何况萍水相逢，难道每个碰到的人的生活都要插一脚。

赵知了推开那扇形同虚设的木框纱窗门，试探地小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这是一个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老房子，她把大袋子放在沾满油污的茶几上，发现卧室门口的地上有一个碎玻璃杯。

两室一厅的房子，她的小卧室和大卧室只有一墙之隔，然而她的小卧室没有门。她拿起垃圾桶捡玻璃渣子，心想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捡完大块的玻璃碎片，她想去厕所拿扫把扫一扫，却发现厕所又脏又乱。到处是水渍和鞋印，洗脸盆、牙刷、毛巾、扫把全都不在它们原本在的位置。

像被洗劫过一样，但赵知了知道不会有人来洗劫她家的，就算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一张大钞来。她也好久没去上学了，本来老师说这学期读完，过一个开开心心的暑假她就可以上小学了。但是她没能读完这学期，因为没有钱，她的爸爸妈妈没有给她交学费的钱了。

他们天天吵架，有时候还动手，她就只能躲进她没有门的小卧室，用小被子把自己盖住，这样就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了。

可是他们吵架是不分场合的，有时候吃着饭就会吵起来，还摔碗。她听见爸爸指责妈妈没本事丢了工作，妈妈骂爸爸是软饭男，家务不会做，孩子也不会照顾。

以前只要她哭，他们就会停止吵架，然后哭着和好。可是这招很快就不灵了，他们甚至嫌她烦。她就不再哭了，哭没有用。

难过还是会有的，只不过她只能默默地。因为爸爸妈妈的忍耐力越来越低，她怕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偷抹眼泪就会挨打。

其实她长这么大不经常挨打的。她学习很好，很听老师话，还会唱歌，班级合唱的时候她总是起头的那个。爸妈就算吵架也不会每次都打她，他们应该还是爱自己的。她想。

既然他们爱自己，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也是彼此相爱的，不然怎么会生下自己呢？他们一定会好起来的，直到打开大卧室的门之前，她都这么认为。

一具年轻的女性身体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粉红的被子被染成深红色，床单一角缓缓滴下一滴红色水滴。赵知了过去推了推她，喊了声妈妈。

妈妈没有理她，她的身体冰凉僵硬。

赵知了想拖也拖不动。她慌了，开始大喊大哭，但是妈妈没有像以前一样皱起眉毛说“你好烦”，妈妈没有呼吸了。

她的哭喊引来了早对她家不满的邻居，骂骂咧咧地进来看了一眼。到嘴边的脏话断成两截，硬生生转了调，“天呐天呐，快来人！报警啊！来人啊！死人啦！”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小姐姐把赵知了抱了出去，嘴里安慰道:“小知了别怕，没事的，等会儿就会有人来、来帮你们的。别哭了，听话好吗？”

好，她不哭，她听话，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孩。

虽然爸爸妈妈曾经说过很多只要她听话就给她买新衣服、带她出去玩的话，最终都没有兑现，但除了乖乖听话，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赵知了很快安静下来，变得愣愣的，她盯着自己沾了血的鞋尖。抱着她的小姐姐从纸盒里抽了一张又一张湿纸巾给她擦手，擦到后来小姐姐自己掉了眼泪，讷讷地说了句:“为什么是我们小知了啊......”

没有为什么，命运是不讲道理的，无论好坏都只能接受。

送完赵知了，黎桦说送他回学校就行。

“学校只让留三天，你还没搬回家？”

“能混一天是一天呗。”

裴重苍无奈摇头。黎桦那个不争气的爸他偶然听到有嘴碎的人说过，成天无所事事就是赌博，神志不清，拿着低保过活。黎桦口中“砸赌场了”的钱，多半是被他爸要去了。

黎桦他还不清楚？最爱就是篮球，替喻净打架跑腿、给人当游戏代练、兼职发传单、小饭馆洗碗赚来的钱，最多就是买买球鞋和球，没有其他开销。至于搞赌，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他连麻将都是不打的。

排了很久的队才终于拍了片，拍片的人说要等下午才能拿到，所以裴重苍带着知了回门诊部大厅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怪异的一幕:章俨老神在在地翘着二郎腿看着他走近，黎桦看似在玩手机，实则时不时以凶狠鬼祟的表情偷瞄章俨，活像个随时准备叨人的呆头鹅。

黎桦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纯黑的名片上没有太多的信息，这家公司他知道，是做视频网站的，近年也有投资别的产业。但是外勤组是个什么玩意儿，确定这名片不是造假的吗？等有空了得给公司打个电话问问。

“你可以直接搜索这家公司的电话，打过去问问有没有我这号人。”章俨知道他怀疑自己，从上次见面他的眼神中就带着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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