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俨敲了下他脑壳，以一种教训的口气说:“这就开始否定自己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吾皇啊！”

“嗷。”裴重苍踹他，“人能认识到自身的不足之处难道不好吗？”

明心冽凝视秦陟，“你告诉他的？”

秦陟无辜摇头，“可不是我，大概是过年时他们几个在一块瞎聊的吧。”

“你这可不是反省的态度，更像是要举手投降了。”

“你要么说点靠谱的，要么说清楚啊！”

章俨摊开一只手，“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啊，都说了是跟咱们无关的事，知道那么多也没用，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裴重苍无语摇头。

章俨左右上下看看，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啊，这典型的一传十十传百的开头。裴重苍点点头。

“——左二的前世是个很不得了的人，他这一世有他的职责要担，至于是什么职责，跟咱们就没啥关系了。”

“听殷樱提起过。”

“你知道这个人有多厉害吗？”

“略知一二，怎么了？”

“哎你认识左二吗？”既然想到，裴重苍便问了。

裴重苍觉得他跟放了个屁没区别，说:“那我还说我前世是秦始皇呢，这辈子就是来一统天下的，直接开启三战收服全球。”

章俨笑道:“看，说了你不信，又偏要问，那我能怎么办。”

如果是左二的话，他一定会比自己更早察觉到诸多细节，然后主动出击找出真相，并且效率肯定比自己高，他也该更懂得如何利用粟奴转弱势为把柄。应该不会像自己现在这样被动。

“方方面面。”

特别的人裴重苍见过不少，每一个人在他看来都是特别的，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但左二是他见过最完美的一个。左二学习运动样样都很好，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很不行的地方，鲜少有不喜欢他的女生，也鲜少有不喜欢他的男生。他明明是大家口中的天才少年，却一点天才的怪癖也没有，至少在裴重苍看来是没有的，他的话少严肃都仅仅是人物个性，谁都可以如此。

“谁要投降了。”裴重苍嘴硬，虽然他也发现了自己刚才的情绪不太对劲。

“左二确实优秀，兼具主见和服从性。”章俨说，“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可以说你不适合，但不代表他就适合。”

明心冽眼神冷得像要把整个树林子冻上，“瞎聊，可聊不出这些来。”知道这事的人寥寥无几，看来回头得肃查了。

“光知道要求我说清楚，你自己老是说话说一半，咋不知道自我反省一下？”章俨反咬一口。

“我什么时候说话说一半了？”

“经常好吧！尤其在我卧床的时候，你就仗着我起不来，老是话说半头就没了下文——哦还有在沙漠那一次，说好给我讲笑话，结果也只开了个头，没了。”

裴重苍忍不住翻白眼，你就只是想听笑话而已吧！

“所以别人扔纸条给黎桦，监考老师抬头看他怎么了？”

“黎桦给了监考一拳头，因为那老师太矮了，直接揍脸上了，颧骨都青了。”

“哈哈哈！”章俨大笑起来，“就这种的，你们监考老师不得给他打个零蛋？”

“那就叫以公谋私了。”

“但他不是作弊吗？这不逮个正着？”

“他趁乱把纸扔了，教室里又没监控，物证没了，也没人肯做人证，除了判他个误伤也没别的处置办法了。”

章俨微笑，说:“你们成绩倒数的这群人还挺团结。”

“团结谈不上，利益共同体而已。”

“快到了。”章俨指着冒出林间的一个屋顶尖尖说。

裴重苍一愣，脚下不自觉停住了，聊天果然是打发时间的利器，不知不觉就已经走了好远，回头看已经看不见来处。实话说就算没走出多远，也是看不出来处的，自他们从门里出来那一刻，门便消失了，仿佛从来都不存在。

看着已经望到一个尖尖了，实际上又走了许久才来到门口。裴重苍杵在远处，扯得章俨也不能动弹。

黑砖青瓦红柱朱门，高高的院墙给人以强烈的距离感，再加上门口两个一身漆黑的人，一看就散发着不友善的气息，裴重苍甚至都在想这俩会不会是鬼不是人，他现在不会其实是在做梦吧。

章俨看着他把魔手伸向自己的腰间，一把握住，说:“要揪揪你自己。”说完撒开他手，快速揪了下他脸，还不忘讨打地说道，“这小肉脸手感不错。”

裴重苍痛得差点叫出声，又是一脚踹过去，“你他娘的不会下手轻点啊！”

章俨躬身一躲，说:“要是刚才让你朝我下手了，肯定不会比这轻。你敢说不是？”

裴重苍心虚，说不出不是来。章俨拉着他往前走，说:“竹签人都见过了，草精还怕什么？拿出你打weal的胆子来。”

两码事好吧，你上门来求人办事，难道上去就是一脚把人看门的踹了？打狗还看主人呢，裴重苍看了眼身边这条狗，说:“你刚才说，草精？”

“对啊，他俩是草精。顾名思义就是草成的精，跟了明姐不少年了，性格很活泼的，也很好说话。”

裴重苍很怀疑他对“性格活泼”、“很好说话”的定义有偏差，这两个蒙面黑袍人说不定连张脸都没有，不然好不容易修成人形为什么不敢露出来！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告诉自己早死晚死都是死，既然都敢单枪匹马找喻卿谈判了，现在怎么能怕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呢？

这不是他的风格，对，他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女人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走吧。”裴重苍动了下手腕，章俨便带着他往前走去。

“柒公子。”两名草精齐齐发声低头。

“好久不见。”章俨说着，带着裴重苍迈上台阶，两名草精抬头直视前方，并没有对他们过多注目。这么气，还没质问自己来历，倒让裴重苍信了一分这俩草精脾气很好。

“看来明姐知道我带你来了啊。”

章俨的话让裴重苍心中一惊，那女人果然如殷樱所说般神通广大，看来不可小觑，待会儿得小心对付了。

“既然她知道你来，正好省了介绍，走吧，没事，会顺利的。”章俨笑着，好像事情真的会迎刃而解似的。裴重苍不知道今天来这一趟是不是送死，但能把事情弄个明白的话，也不算白来。但如果人家就是什么都不肯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尽力了，做了能做的一切，谁叫他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既不具备被招安的天赋，也不存在谈判的筹码。

既然左二有前世，那自己死之后不出意外也会入轮回吧，下辈子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翻手云覆手雨的大人物，还是劳碌一生的普通人？

“台阶。”章俨出声提醒，明府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他小时候都被绊倒过好几次。

裴重苍看了看他，心想自己下辈子投畜牲道做个动物也不是不可以，寿命短烦恼就短，但凡有点幸福时刻就能记一辈子，运气好被人收养吃穿不愁，运气不好流浪在外就称王称霸也是不错的经历。

门内一绿装侍女似乎等候已久，待他们跨过门槛，喊了声“柒公子请”便在前头带路。

章俨仍没有松开他的手，裴重苍和他一道跟在侍女后头慢慢走着，一会儿拐弯一会儿过廊，他发现章俨的眉头从侍女带路开始就皱得很紧，在再次行过一道长廊时，章俨的眉头终于松开，自言自语道:“嗐，我还当明姐不待见你，要在偏厅接待，原来是要先吃饭啊。”

裴重苍难免心中一暖，章俨狗归狗，倒也是真心待他。之前各种生气决裂也是真的伤心，但过段时间再见面时总觉得先前都是小打小闹，聊聊就和好了。

和章俨如此，和黎桦也是如此，大概这就是真心朋友吧。

侍女只顾在前头带路，并不搭言，待送到门前，便侧身退下了。章俨到了门口瞧见明心冽秦陟两人，这才放心松了裴重苍的手，不进门先大大做了一揖，大声道:“明姐，秦哥，小柒来迟，耽误了二位进食！”

裴重苍被章俨踢了下脚，实在拉不下脸做出这种违背现代人正常行为方式的动作，迫于无奈只得两手抱拳，虚虚地说了句:“久仰大名。”

饭厅不大，门口五步远便是饭桌，明心冽坐在上方，正对门口，秦陟坐在她左手边，正侧着头淡笑看着他俩。他们没有在树梢偷看太久，听了一截便先回来换衣裳了，毕竟是要见，还是得着装整洁一点才好，两身臭汗可不像话。

明心冽听了没说话，只端坐在原位，像在审视犯人。秦陟的表情则轻松许多，他对章俨说道:“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章俨直起身，拉下裴重苍尴尬的手臂，说:“怕提前说了，他就没机会来了。”

“原来在你眼里我们竟是那样迂腐之人，怕是明府的门槛太高，把你给绊怕了。”

秦陟虽然较明心冽稍温和些，说话却也是绵里藏针，活得久的人，怎么说也该是不好对付的，章俨深知这一点，所以也没绕弯子，直接说道:“小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裴重苍是个普通人类，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超越普遍科学的人和事，又担着烫手山芋在身上，更是害怕，这一路怕得饭都吃不下——”

裴重苍心想没有，他早上吃挺多的。

“——他本来就怕，要是你们提前知道了，主动来见他，那他不得吓个半死？”章俨说得煞有介事，“上回明姐见他那次，他不就全程愣着啥也没干么，可见是吓傻了。”

裴重苍心想，你这么跑火车他们能信吗？这里是不是没有会读心的妖怪？

秦陟又道:“直接带上门来，就不怕了？”

章俨回道:“起码路上带他长长见识，循序渐进，会好些。”

秦陟回头看明心冽，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明心冽这才发话:“落座。”

“那你说说他哪儿不适合？”

“你觉得如果是他，会不会做得比我好很多？”

章俨挑眉，“嗯？你指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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