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南巷私塾的门前有两道关，过不了这两道关，纵然你才高八斗，纵然你手眼通天，也绝不可能让南巷私塾破例录取。

这两道关，其一名为悟性，其二名曰灵石。

有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他自己心中疯狂的意愿，还是李道生给他种下了奴役魂咒的命令效果，又或者是当初何沛那些话的激励作用。

九月末的秋考，他理所当然地落榜了，成绩甚至是惨不忍睹。

南巷私塾之所以规模一直都没有扩张，就是因为其坚持的办学理念。刘连炳认为，天下人从没有废物，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向，并且一路走到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远方。

因此，南巷私塾的学费昂贵，在激励着众多学子刻苦奋进的同时，也警告着许多人，同时考验着学生的勇气、自信和决心。

当然，这种考验主要针对寒门学子而已。

从九月入京以来，马栓便一直都在学习和吸收所谓“作为一个京城人应该有的素质”。

也就是说，如果你三十年内可以学成，不管是进入白马书院还是直接参加科考，等你有所成就，讲自己学习这些年所需的学费全数补齐，就完全可以算作是正常毕业。

当然，如果你三十年内没有学成，恐怕就要一辈子为了这些学费而负债累累，甚至是连累自己的子子孙孙一起还债。

同样，如果三十年内虽然你做了官，或者有了其他的成就，却依然还是没能够还清欠债。那么对不起，南巷私塾将不承认你的官身。

但是就是这么一座小小的私塾，却不是谁想进就能够进得来的。别看它看起来小的可怜，但实际上其中却蕴含着大大的乾坤。

私塾的现任山长刘连炳，乃是六十七年前的金科状元，修为并不高，因此寿元同样不长。三十年前厌倦官场之后，辞官留在京城中，开了这么一家小小的私塾。

除了这位刘山长之外，私塾当中教书的先生，要么是刘连炳的高足，要么就是他的好友，还有一些慕名而来想要跟与刘连炳饮茶论道的隐逸之士。

南巷私塾，一个听起来无甚惊奇，其实看起来也其貌不扬的私塾。

而南巷私塾不承认你的官身，也就代表着那些想要让后辈进入私塾的权贵也不会承认你的官身，以及那些从南巷私塾当中走出去身居高位的官员们，都不会承认你的官身。

到时候你还能怎么办？八成只能选择把这一屁股债给卖了，姑且还可能换的清这些灵石。

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要进入南巷私塾当中，预定这一张门票。

在承天京有这样一句话：“进了南巷私塾，就相当于拿到了白马书院的门票。”

白马书院！承御帝国最高等的学院，进入白马书院学习，代表着前途无量，代表着一飞冲天，代表着人生最高的学术成就！

因此，他一直坚持因材施教的宗旨，招收学生的时候，全看私塾的先生能教什么，便考验每一位学生的悟性。如果悟性契合，那么恭喜你，便一条腿迈进了南巷私塾的大门。

而想要让另一条腿也迈进来，就需要大量的灵石。

白马书院的秋考，才是真正无声的厮杀，多少人功败垂成，数十年的苦功却难登殿堂；又有多少人踌躇满志，结果在落差里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还有多少人成了笑话。

马栓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姓马的土财主，被朔雪宗撵出来以后变卖家财，腰缠万贯到了承天京。来了之后就开始到处送礼走关系，简直就是横冲直撞、生冷不忌。

而且他们居然痴心妄想，目的是进入白马书院？

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更过分的是，这个土财主居然处处就跟人吹嘘，说自己已经找好拉关系，那个叫马栓的傻儿子马上就能进入白马书院，从此一飞冲天。

结果呢？

成绩出来之后，马栓差点被白马书院的门房追着打。

不因为别的，白马书院觉得马栓在侮辱他们。

一共五门考试，辞赋、术数、经史、解文、世论，马栓居然门门都是零分。

简直就是拉低了白马书院数千年的档次。

因为这件事情，马家父子“痛定思痛”，决定找一家不考试的私塾来上。但是似乎是为了契合他们“高贵”的身份，这个私塾又不能太低端。

于是，就在上元这天的早上，马栓身着一身青色的袍服，尽量表现得像是一名京城的公子，信步走过了南巷，来到了私塾的门前。

“登记！”

门前的一名私塾师兄一脸的无精打采，坐在门前简陋的小桌子上，面前摆着一摞表格。

马栓纠结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起了旁边的毛笔，用自己几个月来拼命才练出来的那一笔破字儿填完了一张身份表放在师兄的面前。

好在的是师兄对他蹩脚的书法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拿着笔问道：“报名费，现钱还是欠着？”

马栓老老实实递上去了一块中品灵石，而在师兄的脚底下，已经放了一小堆同样的中品灵石。

随手把他的灵石也扔到那一堆里，师兄又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张小木牌，手书了一张身份牌交到他的手上说道：“拿着名牌进去，参加悟性考试，当场出结果。通过则去交学费换正式的弟子牌，没通过就把这张牌子留下自己离开，听明白了？”

马栓点点头，在师兄的示意之下走进了私塾有些风尘气的小门里面。

进门之后，马栓便看到了院子里面放置着十座周围用帷幔遮挡起来，并且有阵法隔音的小棚子。三十多个和他一样来参加入门测试的学生都在院子的空地上排队等着，从左手边的第一个棚子开始。

当棚子里的学生离开之后，便有下一个学生进入。而离开棚子的学生，或者拥有了资格离开去领取弟子牌，或者没有通过这一处悟性考核，依次到下一个棚子里面。

当然也有十个测试都没有通过的，只能戳头丧气从右手边最后一个棚子里走出来，将自己的身份牌依依不舍地放进地上的破框里面，就此离开。

马栓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有些紧张。

这场测试，甚至远比白马书院的秋考还要让他紧张。

白马书院的秋考，他早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通过，这也是李道生早就说过的，如果真的过了他才会惶恐不安，没过才是正常的。

而这一场考试，说实话，他想要通过。

来南巷私塾，并非是李道生的安排，而是他和老马商量的结果。他们两个觉得，大概也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有可能真的拥有让栓头彻底脱胎换骨的可能。

何沛斩首的时候，他们都去了。

斩首台上，何沛甚至都没看到台下还站着两个熟悉的兄弟。但是栓头看见了他，看见了所有曾经一起刀口舔血的人。

然后，这些人就这样被推上了台，手起刀落，就像是割草一样。

从那个时候，栓头便很清楚，能够遇到李道生是他们的幸运，而在李道生的允许范围内，他想要拥有更高能力，想要拥有更强的力量，甚至只争朝夕。

寒窗苦读三十年？他等不了那么长！

他是个草莽，是个山匪，他想要的就是出人头地，就是不再让人割草一样把他的脑袋切掉。从今以后，他的身上要背负着何沛和其他二十多个兄弟的性命一起活下去，他等不了！

而在京城当中，没有好好读过一本书，却能够拥有一个高高台阶的地方是哪里？

南巷私塾的测试，他必须要通过！

测试很快，马上马栓前面就已经没有了人。等到前一个人离开棚子之后，马栓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阵法当中，掀开帷幔，就见到了坐在棚子里面的先生。

出乎意料的顺利，马栓被告知自己通过。

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过的，一直到从棚子里出来，回头看了看还有点懵逼。

然后，他便听到了十分耳熟的嘲讽。

“看！是马栓！没想到他夜来参加南巷私塾的入学测试，真是痴心妄想！”

“怕是在白马书院丢人没丢够，五门课都能考零分，怕是个傻子吧？”

“你看他那个傻样。”

“哈哈！”

马栓转头看向这几个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看，他跑了，傻子也知道自惭形秽？”

“呵，傻子也是有羞耻心的。”

“不对，他走的方向不大对吧……”

众人纷纷看过去，却见到马栓向前走去，却没有靠近那个破框，而是走到了内院的门口，将一张什么条子交给了门口守着的先生。先生却只是点点头，并且和颜悦色地给他推开了门。

看着马栓的身影消失在内院的门口面，院子里等待着的应试生都是炸了。

“怎么回事？有猫腻？！”

“老师，这不公平！他怎么能进入内院？”

“何事喧哗？”门口的先生看过来。

一名学生站出来，义愤填膺：“那个马栓，他就是个傻子！白马书院五门考试都考了零分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有资格进入内院？我们不服！”

尤其是刚刚被淘汰的几个人，同样也是异常的气愤。

难道我们连个傻子都不如？！

然而先生却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情绪，只是沉声问道：“你们要质疑南巷私塾的录取？”

“是！我怀疑南巷私塾给马栓开后门了！”

“好！”先生笑了笑，也不生气，只是一摆手：“有谁质疑南巷私塾的，想必也无法相信私塾的教学水平，请你还有和有与你同样想法的人，现在就离开南巷私塾，恕不远送。”

“什么？”那名站出来的学生和之前叫嚣的几人顿时更加愤怒，而其他人则是愣了一下，悄悄闭上了嘴。

“南巷私塾要赶我们走？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今日你若赶我们走，我看还有谁愿意来你们私塾读书！叫山长出来！你们居然让一个傻子进内院，我们要和山长对话！”

“滚！”

这个时候，只见那名先生冷喝一声，袖袍一扫，小院中便卷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

狂风化为龙卷，将这几名学生裹挟起来，朝着天空飞升而去。一阵惨叫当中，几名学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就这样被狂风卷走，飞上高空消失不见，也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

剩余的学生顿时不寒而栗。

先生看着他们，冷声说道：“你们要记住，南巷私塾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这里不是外面，不是你们的家里，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身份，就算是皇子进来，也要老老实实地遵守私塾的规矩，人人平等！而人人平等的基础，便是入门测试。山长一直说，天下没有真正的庸才。既然定下了悟性测试，就莫要看人的成绩。没读过书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有所成就吗？若是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参加考核，我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去，否则一项测试也不可能过得去！”

“下一个！”

……

马栓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实际上进了内院之后，整个空间都变了。这里的世界被折叠了，从外面看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但是进门之后却是另一片天地。

门口有一个人坐在小桌子后面，懒洋洋地问道：“学费，现钱还是欠着？”

马栓惊奇道：“师兄，你不是在外面的门口？”

那名师兄奇怪道：“我在外面的门口，就不能在里面的门口吗？你这小学弟好没有道理！”

马栓挠了挠头，到底是你没有道理还是我没有道理？

但是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既然师兄是师兄，那就是我没有道理吧……

于是他老实回答说：“现钱。”

储物袋放在了桌子上，师兄打开检查了一下，点点头满意说道：“愿意交现钱的都是朋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学弟了。恭喜，你是今年第一个获得进入私塾资格的学生，特别奖励腊肉一条。”

“啊？”

“怎么？腊肉啊！好东西！去年秋天我们亲自晒的，拿回去吃！”

学长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好长一条腊肉挂在他脖子上，亲切无比。

马栓有些为难：“师兄，那我还要去见先生和山长吗？若是要的话，还请先将腊肉寄存在师兄这儿，我……没有储物装备。”

“没关系，你就这么去，先生们看到腊肉，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了，会对你更亲热的。”

真的假的？

马栓总觉得这个人是在恶作剧他，但是他心中的魂咒一下一下敲着他的神魂，让他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无比的冷静，很快便接受了现实。

他点头说道：“既然师兄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师兄再见。”

“再见！”师兄看着马栓离开，揉了揉鼻子：“这倒是个好苗子……最主要家里也有钱……”

马栓就这么挂着一条腊肉按照指示牌走进了内援当中，慢慢地发现，这个内院的面积一点都不小，至少他去过的那些大官的宅邸，似乎都没有这边更大。

看来，南巷私塾果然名不虚传，他来对了！

带着些许的期待，他来到了弟子的报道处，敲门走进去之后，便看到了一名身穿青衣的先生。行礼之后，先生便给他做了最终的登记，然后将刻好的身份牌交给他。

“明天开始正式开学，早上卯时上学，巳时下课，午饭自理可回家，下午未时上学，酉时下课，晚上回家。每日上学，月末三天短假。六月大暑小退，正月年假，均为二十天。这些待你师长教你的时候，自然会有更具体的嘱咐，断不可忘记或违背，每次时辰错漏，都会有惩罚，严重者多读一年，可记得吗？”

听说严重的还要留级，马栓顿时警醒，认真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弟子记得了。”

先生满意点头：“你没有读过书，但是记性倒是不错。第一个席棚里的葛先生乃是山长的至交好友，他的门课是私塾当中进身之阶最高的一门，学好之后可得经世之道，上得朝堂，下得地方。既然他老人家看中了你，你就要认真学习，切不可轻纵。”

马栓有些感激，点头说道：“请先生放心，既然有此机会，我断不会放弃的！”

先生倒是被他的坚决认真给吓了一下，随即笑道：“这腊肉，是门口那个让你挂脖子上的？”

马栓愣了愣，小心问道：“是师兄让我挂上的，先生，这腊肉在塾中有什么讲究吗？”

先生哈哈大笑，笑得特别开心：“并无不妥，等你回去吃过，就知道了！”

当然，这并非是金科状元刘连炳嫌贫爱富，实际上南巷私塾一直以来都有这样一个制度——学费昂贵，但是可以延缓三十年。

要说起整个承天京的教学水平，恐怕除了白马书院的蒙学之外，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南巷私塾更高明的地方。

因此，就是这样一家小小的私塾，已经成为了多少人挤破头也想让自己的子女进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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