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说。”男人又恢复了事务性的笑容向姚蔓枫微微点头。

“我……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姚蔓枫一边思考一边轻轻地说着，“不过……希望你能把我送到霞飞路弄新康花园。”说完，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姚蔓枫，草曼蔓，枫叶枫。”

“姚女士是吧。”他清了清嗓子，分析道，“你写的这两串号码，我想应该是拨不通的，首先是位数不够，即使是加上上海市的区号，也不符合一部城市座机该有的规格，其次，这更不是手机号码。”

此刻男人的笑意已经散去，听完姚蔓枫的话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霞飞路？”他将身体朝姚蔓枫的方向略略倾了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的上海只有淮海路，霞飞路……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的。”

姚蔓枫抬起慌乱的双眼看着这个自称是警察的男人：“我说了，我就住在霞飞路弄的新康花园！对了……你们帮我找魏延卿，我把号码写给你！”急促的语速中嗓音开始出现由弱到强的颤抖，她一把抓起放在笔记本上的笔，很怕错过任何一丝希望“这是魏府的电话，”她用笔尖指着写好的一组数字，接着又写下一串，

“如果魏府没人，这是远洋百货的电话，魏延卿是这里的老板……”姚蔓枫一句接一句，急迫地交代着，

“唔……”男人看着面前的两串号码，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女士您叫……”

“在上海工作？”

“是的。”

这次男人没有立即回话。姚蔓枫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想对方是怎么看待自己奇怪的样子，因为她此刻的思绪已经完全纷乱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又问：“一个人出门的吗？”

“从进门到现在虽然只有半小时，但我能肯定你的神智没有问题，所以最好尽快提供你的个人资料，这样也可以早点离开这儿，看得出来，你很不自在。”

听着这把极具磁性的嗓音理性地说完以上话语，姚蔓枫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在沙发上坐得笔直，目光一刻不错地打量着对面说话的男人。

“你一直打量我，究竟在疑惑什么？”如果说男人之前脸上的笑容都是事务性的，那这一刻他言语和眉间好奇的笑容才显得真诚得多。“或者你不想说话？那用写的？”男人将手上的笔记本翻出干净的一页，连笔一起放到了姚蔓枫面前的茶几上。

看着白墙上的几个大字——忠诚、为民、公正、廉洁，姚蔓枫交叠着放在右腿上的双手微微收了收。

“是的。”她木然回答。

“因为你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只能由你提供你的家庭住址和亲友联系方式，剩下的由我们警方来想办法。”

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姚蔓枫早已超出了打量的范围，说是研判也不为过。她曾自认这世人的嘴脸没几种是她没见过？包括魏延卿，从衣着到谈吐举止，只要打了交道，对方是个什么品性，她当下就能断个七七，可如今这项功能发挥起来似乎有些不大顺当了。

“你等等……”姚蔓枫终于开口了，气息显得有些急促，音色低沉却不老态，甚至夹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沙哑。

他顿住了起身的动作，又重新落座下来。

如同礼查饭店的电梯忽而骤降一般，心脏在姚蔓枫的胸腔中忽然踏空了。“很久远了？”她有些慌张地发问。

“你不是上海当地人吗？”男人很快反问。

“拨不通？”姚蔓枫紧锁起眉头，一万个不相信。她隐约明白自己的周遭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在所有的线索都联系不上的时候，她唯一能抓住的两个号码也被告知无效，她该怎么办？这样莫测的事情，甚至比担心日本人的飞机什么时候又扔下炸弹更让她恐惧。

“怎么会拨不通？直接转接远洋百货，转接魏府就可以了，你都没试过，凭什么说拨不通！”声音越来越失控，甚至手上开始不自觉的有些动作，即使在生活最困窘的时候，姚蔓枫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需要协助吗陆队？”房间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白净的小伙子探头进来询问。

“暂时不用。”男人干脆地回答。

小伙子看了姚蔓枫几眼，将头缩了回去，也把门带上了。

“姚女士，你先平静一下。或许你可以提供魏先生的地址，我们来试着联系，另外，你的家人方面……”

“没有家人。”或许是被之前的小伙子打断的缘故，姚蔓枫平静了一些，小声说道，“我给你写地址。”她拿过本子和笔，几笔写出一个地址。

最后一画写定，姚蔓枫将笔颓然松开，原子笔“吧嗒”倒在桌上，最后，慢慢滚落到地面，她想，绝望，想必就是这样的吧……

男人扫了一眼纸页上的地址，没说别的，只说：“我等下让同事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你先休整一下吧。”随后他拿起面前的笔记本朝门的方向走去。

经对方一提醒，姚蔓枫才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这一身，荷叶绿的旗袍已经有脏了，腰间不知是在何处划到了，竟然钩出了线丝，风纪扣也松掉了一颗，妆发，想必已经是花得不成样子了吧……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姚蔓枫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女生，十四岁独自到上海，捡煤核，做手工，茶馆里卖唱，给有钱人家做丫头，最后到百乐门唱歌，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又过了足足十四年，她的人生迄今为止，可说全都充斥着不稳定因素。

被安顿到休息的屋子后，有人又送来了衣物。

姚蔓枫坐在床边，将衣服抖开，是一件短上衣，上面蓝白相间的条纹让她想起了来百乐门听歌的法国海军。对了，这个时间百乐门的卫生应该打扫得差不多了吧，再有一个小时的样子，自己就应该在化妆间，开始化妆，准备登台了……想到这些，再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出神良久，她将床头柜上的裤子一并拿上，朝右边尽头的卫生间走去，她想，无论如何，先收拾收拾，利落起来才好想接下来的事情。

。

“我……不是。”姚蔓枫小声地回答。

姚蔓枫还是不为所动。她想，自己也许是没有勇气看向别处了，此刻除了面前这个和延卿留着相同发式的男人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好陌生，让人触目惊心。她目前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应该是被人送进了警察局之类的地方。

“要不我出去？你慢慢写……”说着，男人从椅子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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