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变色的印字是怎么弄得？”

“附耳过来——”杨同心悄声说道：“请我吃饭，悉数告知。”

“当我没说，我是怕了你了，你可真敢吃啊。”

周润看着正在作画的凌芳华，傻傻的笑着。凌芳华伸手轻轻一点周润的脑门，娇羞起来：“都看了一上午了，你还没看够啊。”

“行，说吧，想吃什么，长垣县只要有，我就请。”

“没事儿，我有你帮忙，不怕他们三个。”

“嗯，你这个马屁拍得老哥很舒服，来，再说点。”

“那鱼翅席我可要吃一品九头鲍鱼。”

“鱼翅就鱼翅，不过罗东山那里可能没有好货，你嘴这么刁，怕你吃得不满意，回头再挑我的过。”

“那不能。哎，兄长，朱仙镇那三个人怎么打发呢？”

“按照之前咱们商量那套说辞就行，你虽然办了张瑞卿，可在这些眼高于顶的人眼里其实没什么。如今，你是见识到了韩贞吉手下如何狂悖了吧？”

长垣县五谷丰粮行东主张瑞卿设下毒计，用天人和粮行的麻袋，销售劣质粮食给山东曹州府菏泽县的汪冬阳，事情败露，被县衙判处流放之罪，家产充公。

五谷丰被查封的消息传开，当天五大粮行里剩下的最后一家鑫得章粮行直接改成了皮货行，至此长垣县五大粮行悉数改弦易张退出了粮市，杨同心的天人和粮行完成了霸盘，坐庄长垣县粮食市场。

“佛海，我看你怎么像是有心事呢？”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那是他们故意找茬儿，我想他们能做到二掌柜、大账房、总管事这样的位置，平日里绝不会这么嚣张跋扈，那不成了傻子？”

“也不见得。韩贞吉和他这些手下，当年确实是很有本事，但时间久了，志气消磨掉，这本事也就渐渐丢了。你看昌德裕那三个掌柜，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可你再看现如今，就剩下个谢贤良还有些骨头，崔高昇和于东海本事可能只剩下五成。佛海，话说回来，你虽然饶了他们三个，可他们三个未见得就领情，有机会还会跳出来和你捣乱。”

“我看你是皮痒——”葛富贵伸手拍了杨同心一掌，杨同心笑道：“行了，现在彻底太平了，五大粮行都给我搞没了。我可以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当然，老哥我的意思不是说到了大地方就可以随便杀人，毕竟人命关天。可买卖上的争夺，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当年，两淮盐商为了抢夺盐引，杀人灭口除掉对手的事情时有发生，为的是暴利。佛海你的粮行一不缺斤短两、二不以次充好、三公买公卖、四价格公道，你不图暴利，那杀人灭口的事情，就根本没有必要。你看隆图昇的孙昌龄第一个急流勇退，你多帮忙。昌德裕退出粮市之后，赔给你四千两银子你也如数退回，帮着韩守业恢复元气，张瑞卿要是看到了这一层，早点退出粮市，你必然不会为难他，说到底是张瑞卿自不量力。再说这次可是他存心设局要败你粮行声望，你是被迫还招。行了，不要再想了。来，喝一杯。”

“我听着听着，感觉像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那敢情好啊，就鱼翅席吧。”杨同心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笑着交给葛富贵：“这是配方。”

葛富贵有点意外，毕竟这是秘方，自己就是随口一说调侃一下，杨同心真的给自己，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好奇心起，还是拿过来看了看，感慨道：“佛海，你是真的够义气。我不是有心要你的秘方，纯粹是好奇。”

“看一辈子都看不够——”周润痴痴说道，凌芳华掩嘴笑了起来：“好了，别看了，过来帮我调调色。”周润起身过来看看凌芳华画的山水图，拿过勾线笔，往后探探身子看了一下：“娘子，你这个披麻皴，我有点弄不准怎么上色。”

“这是荷叶皴，你真是调皮。”

“哦哦。”周润拿过勾线笔蘸了颜色，在一旁的调色瓷上试了试：“娘子，你看这个颜色可使得？”

“嗯，有些淡了，再填些朱红色。”

周润提笔正要蘸颜色，忽然眼角一瞥看到摞着的草宣上有一些歪七扭八的字体，抻出一角一看写着魏东芝三个字。

“这是谁的名字？”

“这个是廖师傅娘子的名字，她这些天天来请我教她认字。”

“这人倒是很聪慧。正好可帮廖师傅。”

“相公，你做大总管已经有些时候了。东家手下这些人你看怎么样？”

“嗯，各有千秋。”

“哼，敷衍，你仔细说来听听。”

“马相初为人精明办事仔细，且品行端正，很是难得。孙伯驹性情忠厚，虽经商多年，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一把好手。松涛办事负责性格刚正，也是不错的。只有廖空师傅刚刚还俗，办事有些不太通畅，不过他谦虚好学心地良善——”周润伸手点点草宣，笑道：“他这位太太虽然不认字，可见识眼光可不一般。”

“她也是一番好意，她那个人不错的。你不要想歪了，再生出事端来。”

“嗯，廖师傅的娘子，苦心孤诣都是为了廖师傅，她是怕将来廖师傅办事出了差错，所以才来和你攀交情，这不是什么坏事，有人陪你说说话也好。”周润说道：“娘子，这些天你住着可还习惯，若是不习惯，咱们搬出去也是无妨的。”

“挺好的，东家留给咱们整整一个宅院，那是多器重你。咱们可不好搬出去，让东家寒了心就不好了。再说东家为了让咱们团聚，使钱如泼水，那天我粗粗算了一下，怕是有七八千两，按照你现在的薪资，只怕你要干到七老八十咯。”

“七老八十的又如何，有你在，地狱于我如天堂。”

“就那么喜欢我啊。”

“嗯——”周润亲了亲凌芳华的额头，笑道：“就是这么喜欢。”凌芳华抬手推了周润一下，羞道：“浮性孟浪，让丫鬟看到成什么样子。赶紧调色。”

“是，有道是阃令大于军令，娘子吩咐，小生岂敢不从。”周润笑着调好颜色，帮凌芳华的山水图填色，填色完毕。凌芳华点点头很满意，忽然停下笔，问道：“相公，你说东家为什么还没娶亲呢？”

“这个事我也一直在想。我听茂财说过，当初东家积德行善，从人市买了二十多个犯妇回来编撰行商图，其中不乏有对东家动情的。不过，东家最后还是一个都没留。东家这个人行事不拘一格，想来是还没有意中人吧。”

“你说东家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噗呲——”周润笑出声来，凌芳华羞红了脸连连敲打周润：“讨厌，你笑什么笑——”周润连连躲避说道：“我哪知道啊。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要不我去帮东家谋划谋划。”

“算了，万一你找来的东家看不上，那多尴尬。”

丫鬟妙兰在门外喊道：“姑爷，东家派人来请，说是请你去议事。”

“知道了。”周润整整衣冠，忽然回身在凌芳华脸上亲了一下，随后跑了出去，凌芳华羞得满脸通红，啐道：“以前他也是样孟浪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周润来到书房正厅，邱文烈站在门口拿着个拂尘，一丝不苟向着周润躬身行礼，周润让邱文烈掸灰之后，冲着邱文烈点点头以示鼓励，随后进了书房。

邱文娥站在一旁帮杨同心研墨，对着周润微微点头，杨同心坐在椅子前正在翻看账册，看到周润进来，一摆手：“坐。”

“东家有何吩咐。”

“我写了一个方略，你看看。”

“是。”周润拿过来一看，卷首写着：天人和分号方略。用的是公正的赵体，周润对杨同心的书法很欣赏，翻开之后，看的很快。邱文娥这些天已经知道杨同心能过目成诵，此时见到周润也是一目十行，心中暗道：他们两个还真是不一般呢，都能过目成诵。

“东家——”周润看完方略，沉思许久，神色之间颇为犹豫。

“有话尽管说。”

“我——反对你这个方略。”

“嗯？”杨同心停下手，问道：“为什么？”

“东家恕罪——容属下讲解。”周润起身来到全局图前，一探手：“东家这份方略言道，要在河南商业重镇都建立天人和的分号，属下不敢苟同。”

“我所反对者有五，一是铺的得太散，河南商业重镇大的有十一处之多，小的也有二十多个，这样咱们在河南境内就要配置三十个分号，这样就成了一字长蛇阵，彼此不能兼顾，调度起来也非常繁琐和麻烦。”

“二是消耗太大，如果按照这个方略布置，每个分号需要掌柜三人，账房两人，伙计库工数十人不等，加上运送粮队，侍卫，这起码就要四五十人，加上东家向来厚待属下，粮行伙计吃饭都是实打实的干粮，餐餐顿顿有肉，算上薪资加上消耗，再加上期间给各地牙行和县衙的费用，每个月最少要三百两银子往上，三十个分号合计下来，每月光现银就要消耗千两银子以上，这个消耗，即便是洛阳乔氏也扛不住。”

“三是部署的时间太久，布置三十家分号，这种中间要涉及到商会、牙行、县衙、青帮这些地方势力。咱们在长垣县摧枯拉朽，是东家您提前布局，加上五大粮行轻敌才会输得如此彻底。在长垣县这种小地方，东家这套谋略可以畅行无阻，但是放到州府这样的大地方，这套法子可能就不灵了。若是咱们一个重镇一个重镇的攻克，那花的时间就不是一年半载了。”

“四是人员不足，孙掌柜和老马这样的人才，百里挑一。分号成立之后，没有东家您的指挥和调度，想找找一个忠心耿耿又本事超然的掌柜，难上加难。可到时候您分身乏术，这些分号，应该怎么管理如何约束，又该如何放权如何调配支援，这个摊子太大，我们几个属下实在是有心无力，长此以往就难以兼顾，分号是什么样子谁都无法预料。”

“五是财力不济，这套方略所花费的银子只怕要数以万计，期间调配支援，建立运输线路、消息传递、人员配置，每一样都要拿银子铺路。东家，夏收这一战，咱们天人和虽然看上去大获全胜，但是足秤足重之后，少了缺斤短两的那部分利润，这样每石粮食咱们的纯利只有二三十文，目前投入的银子刚刚回流。总而言之，属下反对您这个方略。”

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邱文娥和邱文烈听得是心里怦怦直跳，周润这样旗帜鲜明的反对东主杨同心写好的方略，实在是有些不妥。

杨同心听完不语，忽然笑了起来。

“人嘛，有时候要互相成全。留着吧，不过这个你可要藏好了，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一顿鱼翅席换个秘方，兄长你不亏。”

“兄长，我就在想，我要动了杀心直接弄死张瑞卿，过不过分。”

“这个——”葛富贵知道杨同心现在心里有些不淡定：“这个怎么说呢。应该这么说，要看什么地方什么形势有没有这个必要。你看啊，你即便不杀张瑞卿，他那个五谷丰也注定要被查封，而且县内五大粮行当时也只剩下两家了，杀不杀他，无关你统一长垣粮市的大局，杀他无非是立威，可长垣县太小，你这个威风实在威风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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