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润一直以为杨同心招兵买马壮大实力，都是以朱仙镇十八粮行为目标。然而，杨同心现在抛出的这份方略却是剑指全省，显然并没有把十八粮行放在眼里。周润心里是震惊的，他一时无法整理思绪，坐到了椅子里，目光飘忽起来：“东家，您这份方略——让属下先缓一缓。”

“文娥，去给总管填水。”

杨同心明白这是周润在暗示自己不要好高骛远——周润说的这些商贾世家都是经过几代人不遗余力的耕耘，如今也不过是掌控几个州府而已，而现在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城的粮行东主，就开始妄图掌控河南一省的粮食市场，恐怕有些痴人说梦，周润还算是客气给自己留了面子。

杨同心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一份方略你知我知即可。”

“是。”邱文娥放下墨块，拿起茶壶给周润添水，看到周润脸色青白不定，心里有些不忍，她没说话规矩的回到书桌边，想想似乎再待下去不妥，看了杨同心一下，杨同心点点头，邱文娥悄悄退了出去。

“东家，咱们天人和重整粮行秩序，提倡公买公卖足秤足重，原是一件好事。可是，东家，有道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如果连洛阳乔氏这样的世家都败在您的手里。这时候，咱们的对手就不止是粮商那么简单了，恐怕官府也会出面干涉，因为让一家粮行来掌控一个省的粮食市场，这种事旷古未闻，届时必然有官老爷来掣肘，这一节，希望东家您早做打算。”

“我听山东客商说过，山东省是汪氏在坐庄，江苏省是马氏在坐庄。怎么到了河南，我杨同心想要坐庄粮食市场，就会有官府出来干涉？”

“东家，不一样的，您是白手起家布衣进城，身后没有强大宗亲和外援，根基几乎就没有。葛掌柜和汤主事虽然待您亲厚，可放眼到河南全省，他们就显得不足为道了。而山东汪氏已经历经三代，即便这样，如今只也不过完全掌控济南、东昌两个州府而已，曹州府和泰安府，这汪氏就不能完全掌控，这还是汪氏三代人努力的成果。而江苏省的马氏，据属下所知，历经了五代人，也不敢说占据江苏全省的粮食市场。”

“长本事了，还学会和姐姐顶嘴了？”邱文娥揪住邱文烈的耳朵，邱文烈疼得吱牙咧嘴不敢出声。

“东家，恕我直言，目下咱们还没有这个实力。咱们天人和能否在河南打开局面，其间颇费周折。属下浅见，恐怕需要起码三战，才能扬名立万。那之后照您的方略，咱们天人和还要五年时间，才有机会坐庄河南一省，独霸粮食市场。”

“哪三战？你说来听听。”

天人和东主杨同心拿出了一本分号建立的方略，大总管周润看完之后，明确提出了五条反对意见，认为杨同心这个方略不切实际，难以推行。

杨同心听完不语，忽然笑了起来。

周润躬身行礼纹丝不动，心头也是有些忐忑的。只见杨同心示意邱文娥把另外一份方略拿过来：“春雨，你再看看这份。”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第一战就是以韩贞吉为首的朱仙镇十八粮行，这一战是咱们天人和坐庄开封府全境关键一战，如果咱们赢了，在整个河南粮商里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天人和的字号才能崭露头角。第二战是以乔善川为首的洛阳商贾世家，这一战若是能赢了，那其后河南粮商里闻风而退者就会增多。第三战，就是和朝廷官府之间的较力。”

“和朝廷官府较力？怎么说着说着又出来朝廷了？”

“你看着如何？”

周润现在对杨同心从佩服变成了有些敬畏，他仔细翻看之后，闭目思索。杨同心低头喝茶没有在说话，看到拿着墨块听得出神的邱文娥，轻轻敲了一下砚台，邱文娥回过神来，脸色羞红低头研墨。

“东家，这份方略以开封郑州为一线，掌控开封、怀庆、卫辉三府。洛阳陕州为一线，连接秦晋两省。以南阳、赊店为一线，连通湘鄂两省。用漯河、北舞渡做辅，掌管汝宁、许州、陈州三地。这一份方略确实气魄宏大高瞻远瞩，东家，您这是已经动了一统河南粮行市场的念头么？”

“姐姐，东家和大总管在说什么？”邱文烈站在门口，偶尔听到一两句，充满了好奇。邱文娥脸色一变，低声说道：“偷听东主议事，是大忌，你没看我都退出来了么？你也站远点，哪怕听到一个字也给我忘了！”

邱文烈伸伸舌头，又退开几步站得远远的。邱文娥气得笑道：“你站那么远，东家叫你，你能听见么？”

“东家可曾和孙掌柜商议过？”

“当初招募孙掌柜的时候，我和他大概说过。当时说得是开封一府，没有说全省，孙掌柜提出了四个难处，和你说得不太一样，不过大同小异，就是劝我不要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我就退而求其次，和孙掌柜说先做一个长垣县的霸盘试试看，成了再说，不成再议。”

“东家，言重了。您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是好的，不过目前来说，咱们还是先打好基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吧。”

“嗯，很好。”杨同心笑着把两份方略放好，他对周润的考校成果很满意，杨同心不需要一个唯唯诺诺的跟班，他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干的人才。他把方略收到抽屉里，说道：“这个方略你记在心里就好，咱们慢慢来。”

周润看杨同心从善如流，心里长出一口气，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杨同心年少气盛，夏收一战坐稳县内粮商第一的位置，难免骄狂。看来，杨同心并不是那样的人，有称霸河南的野心是好事，不过世间的事情很多都需要水到渠成一步一步来，尤其经商，根基不稳是最大的弊端，杨同心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

“文娥——”杨同心喊了一声，邱文娥马上进了书房垂手听命。

“你把春雨选的那些印章拿来。”杨同心说道，邱文娥到书架前拿出一个松木锦盒过来，打开布纽放到杨同心面前。

“你选的这些印章不错。”杨同心拿出一枚笑道：“有公章、有闲章、还有书章、画章，选料实在，刀工也不错，字体也相得益彰。”

周润过来介绍：“印章一门古老相传，典故和门类是非常多的，属下也仅仅是略懂一二而已。东家见多识广，这些印章您看还使得？”

“不错，挺好。这公、私、书、画、号、闲六枚印章我很满意。可是这两枚印章，为什么是只写了我的名字，还留出一半的空闲，这是什么意思？”杨同心拿出两枚偏长方的印章，两枚饮合起来是正常印章的大小，有一方是空的，并没有刻字。

“东家，这两枚是等将来，您娶亲之后，您和太太之间写信用的情章，也叫比翼章，所以现在只刻了您的名字，空了一半。”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春雨，为什么我看你称呼凌芳华也叫太太，为什么不叫夫人？”

“东家，朝廷有律法，凡是除了受过诰命的女子之外，只有为朝廷办事的官员和属下，家里的正妻才能叫做夫人，例如汤主事，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吏员，但是他的妻子，我们拜见时称呼一声夫人，无可非议。但若是行商坐贾的正妻也敢妄称夫人，那县衙礼房的学究就要过来问罪了。”

“这么严格？可是将来府里人多了，都叫太太，是不是有些乱？”

“其实一般大户人家，不论奴仆下人，家里的妻子都一般都不能叫太太。这是东家您仁厚，不和我们计较。若是寻常商贾之家，可能直接就叫谁谁家里的了，比方我，到时候就是周润家的。”

“凌小姐不是官宦人家出身么？旁人称呼一声夫人，也不行？”

“拙荆虽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假，不过她是庶出的，不是正出，所以也当不得夫人的名号。自古士农工商，商贾排名最末，虽然富有，可在世面上地位其实不高，尤其是清流名士，一提起商贾都是奸商蠹虫之类的评价。”

“这些繁文缛节规矩还真多。”杨同心放下周润为他准备的比翼印章。

“东家，属下冒昧的问一下，您可有意中人？”

“嗯？什么意思。”

“东家，您看咱们这府里现在已经有了两处三进院子，合起来就是六进院，二三十多间房子，这个格局放到开封，也是远超一般的大户人家，没有个女主人坐镇，长久以往，恐怕老计不好管理。”

“不是还有你么？你也镇不住么？”

“属下就是个缝补找缺的总管，这内府的事情，还是要有个女主人才好。”

“春雨，你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这个——”周润看看杨同心的脸色，笑道：“我是想着，您好赶紧成家，这样今后才好立业，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意中人嘛，倒是有一个。”杨同心微笑道。一旁的邱文娥和门外的邱文烈也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关心将来的女主人到底是谁。

“不是哪位家的掌上明珠？”周润笑着一拱手。

“你不是站在那里么？”

周润起身接过快速翻阅，看完心里非常疑惑的看着杨同心，等杨同心解释。

“春雨啊，你所学渊博见多识广，在管家行里有不少的人脉，这些都是你在我天人和商行立足的根本，我对你的本事是信得过。但你毕竟不是学商出身，所以我就想看看你经商的眼光如何，之前那一份方略，恕罪，是我故意拿来考校你的，不要在意。你能明确反对，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没有一昧的逢迎，这一点难能可贵。现在这一份方略是才是我的真正计划，你且慢慢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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