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殊默了半刻，手腕一翻，将许愿同漱玉浮宝缸皆陈于掌心：“不敢欺瞒师尊，是安昨日自奇缘海历练归来，应师弟之请，为他拾了一尾小灵鱼，便是此道友。”

许愿猝不及防与老者对上了眼，她此刻小如一个指节，虽说老者面容和气，连脸上的褶子都透着诙谐，但一个大头骤然出现在眼前还是十分可怖的，她只好竭力保持镇定，尽量不抖尾巴。

一慈真君覆掌于许愿头顶，笑眼未变：“既然如此，你可愿在我瑶光修行一段时间？本门虽是剑修居多，但适合妖修的功法亦非没有。”

许愿不知一慈真君对她的头做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这会儿神台清明了许多，之前脑子里诸多杂语及混沌之感也一并消失无踪。

“是个乖巧的鲛女娃娃。”老者抚了抚须，下了结论。

许愿听懂一慈真君的言语，这会儿也乖乖回答：“我叫许愿。”

“许愿，”他重复了一遍，又问，“可知自己是如何来到东荒的？”

许愿摇了摇头，她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和种族而外，别的都一概不知。

谁知一慈真君摸着胡须沉吟了片刻，笑道：“若这位小友愿意，未尝不可。”

庄晏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看向常殊，对方此刻正敛了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将许愿和装她的漱玉浮宝缸都变成了三寸长的大小，被他握杯子一样握在了手中，许愿也再看不见那老者，不过仅此一面，她也知道，这位老者非同一般。

她醒来之前仿佛是沉睡了许久，如今不看着点什么东西，就有点心悸，她只好转身在缸里找了个角落窝着，偷偷看常殊。

好在这位人族前辈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周身气度不凡，哪怕是此刻低眉，也别有一番英采，倒是让她一饱眼福。

“见过师尊。”常殊拱手持剑，礼数周全。

又看了看师尊，对方此刻正埋着头同小娃娃说话。

“我道号一慈，是个修剑的剑修，”一慈真君将漱玉浮宝缸恢复了原状，落在殿前的空地上，“小娃娃可知道自己名字？”

常殊，字是安。一般资质绝佳的仙门弟子，如常殊、庄晏之流，自家仙长们皆会等其参加完最后一届“修界青少年大比”后，为其立字。

听了老者的话，她又回想起方才见到的五彩锦衣，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是安今日可是带了什么好耍的玩意儿？”老者突然行至近前，笑眯眯问道。

常殊依旧不发一言，身形半分未动。

倒是庄晏闻言将头凑了过来，一脸兴奋：“师尊，我也觉得这个娃娃乖巧得紧！要不您去恨水真君那儿打个招呼？咱们就借来养两天！”

她看着一慈真君，诚恳道：“前辈若不嫌弃，许愿愿修剑道。”

这下一慈真君倒是一愣，片刻后，他又笑了起来，明明眼角纹路与嘴角弧度都同最开始别无二致，但许愿却察觉到，这两个笑是不一样的，这个笑，更显真诚温和。

她听见一慈真君劝道：“小友可知，这天生妖修转修他道，难免要受诸多苦痛，稍有不慎，轻则散尽修为，重则就此殒命。你若只是想耍一耍剑，妖修亦足矣。”

许愿摇摇头：“许愿修剑，非是想使剑逞威风，乃是真心实意愿以剑证道。”

“如此甚好，”一慈真君点点头，“你可愿拜我为师？”

她本以为一慈真君会继续劝阻，谁知他如此轻松便同意了，甚至还问她要不要拜他为师！她不知为何，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常殊，脑海里滚动播放起他用剑时的风姿，许愿遂使劲点了点头。

“那好，今日老夫就收你为徒了。”一慈真君抚掌而笑。

一旁的庄晏先是呆若木鸡，后又欣喜若狂，他们圣光山居然能养一只鲛女娃娃！说出去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师兄弟！他今日就单方面宣布！师尊就是最疼他的！

想到此处，他挑衅地看向常殊，却发现对方送了个“善意”的眼神给自己。

常殊方才凝神想了想昨日到今日这事，才忽的记起，他太过大意，那胖头鱼，并非他没有见过的鱼，而该是南极长生海独有的玉鲛，昨日那副模样，很有可能是受了伤。

《南极海妖简录》中曾有记载：玉鲛，身细短，色斑斓，形貌昳丽，歌声惑人，多寿，五百岁成年，可达数千岁，少子，千岁而未育一子者，多有之。玉鲛族修者，百岁化形，上身为人族形貌，自腰腹起，皆为鱼尾，再百岁，再化形，则全身为人，难辨真伪，善以哀曲控人。

是以，昨日为鱼，今日为鲛人，当是她年满百岁之故，而非是庄晏以为的普通鲛人化形。

至于他丢给师弟的眼神，师尊突然出关，当事出有因，极有可能会外出，这玉鲛族的小幼崽，怕是要留给他们二人教养一段时日。只是以师弟之心性，大概从没想过会有这桩事。

那便只好对不住他了。

还不等庄晏想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师尊突然道：“为师今日出关，乃是收到极乐洲善昀尊者之邀，需得去一趟，你二人先替我照看你们小师妹一段时日。”

他说完就要离开，走到常殊身旁时突然脚步一顿，上下扫了他一眼，问：“是安近日可是要突破开光后期？”

常殊从善如流：“回师尊，是。”

庄晏此刻恍然大悟，回想起刚才自己欢天喜地的模样，恨不得时光倒转，他亲自去打死自己。

果不其然，师尊接下来就叫到他：“庄晏，你师兄近日要突破境界，你便要多照顾师妹一二了，见你方才十分欢喜，想来该不为难吧。”

庄晏泪流满面：“是。”

他是想有这么个珍稀的师妹，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照顾还是个珍稀幼崽的师妹啊！

大男人谁会喜欢照顾小崽子？！

然而师命难违，一慈真君去后，庄晏不得不抱着小崽子回了自己的灵光殿。

望着前方长剑上负手而立的那个背影，庄晏一气之下，加速而去。

缸里的许愿抱着几支白莲，差点没吐出来。

待回了灵光殿，庄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许愿一个小法术。

五界地大物博，各族言语实则并不互通，万年前，西天极乐洲早已飞升的济善真佛便研究了一个小法术，名唤真语术，若在同他族交流时用上此法术，对方便自会听懂。

他在瑶光仙府待久了，一时之间竟忘了此事，方才听了师尊同小师妹说话，他才想起。

想起之前同她说起自己的唤剑术，这小崽子还点头唬他！真是过分，枉他还以为自己的审美终于得到认可了！

许愿学法术还是很快的，不过半日，她便已经学会了这个小法术。

“小师妹你厉害啊！”庄晏见了啧啧称奇，“天生妖修果真非凡！旁人还要先识文断字，再背熟口诀，你这是直接就会啊！”

被二师兄如此夸赞，许愿还有些害羞：“是师兄教得很好。”

小奶音乖乖巧巧，庄晏一下子被戳中了萌点，瞬间膨胀了起来，看来养小师妹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俗语道，有手就行嘛！

一高兴就席地而坐，开始给许愿讲他的风光事迹。

什么“智斗隔壁山头的老鹤”、“巧取师兄的百剑模型”、“偷溜去凡间不被师兄发现”云云，不一而足，许愿听得昏昏欲睡，半下午又过去了，庄晏依旧唾沫横飞，不见疲色。

突然，漱玉浮宝缸内传来两声细细小小的咕咕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师妹！你不会是……？”庄晏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顺便屏住了呼吸。

但显然，许愿不知道他的猜想是什么，小幼崽脸蛋绯红，奶声奶气道：“师兄，我饿了。”

哦这样啊！庄晏为自己不成熟的猜想而羞愧：“师妹要吃点什么？我给你找找看！”

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辟谷多年，殿里多半没有吃的，要不直接把师妹教到筑基？到了筑基就不再有口腹之忧了。

望着师妹亮晶晶的大眼睛，庄晏觉得这个方案暂不可行。

……

常殊虽说不大想管幼崽，但许愿现在是他货真价实的师妹，直接就做个甩手掌柜这事他还做不出来。因为太清楚庄晏脾性，师尊去后，他索性便飞了一趟外门的膳房，内门弟子基本都已经筑基，只有外门弟子尚需进些凡食。

“师叔想捡些什么菜？”外门膳房内的总管见了常殊，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有生之年竟能见到门中盛誉的仙门之光，说出去够吹好多年了！

修道之人向来以修为论辈，常殊看着年轻，实则已经年近五百，早已过了筑基，达到开光中期多年了。

他在外一向端方，此刻也不过含笑点头。

按着门中幼年的小弟子们的喜好提了一盒饭菜便要离去，临走之时突然想起在漱玉浮宝缸内见到的那条艳丽尾鳍，他又问道：“膳房可有鱼食？”

膳房主管被他问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噢噢，有的有的，山下灵泉的几尾小灵鱼倒还爱吃，一顿能吃百斤呢！”

“那便有劳了，”常殊颔首。

很快，他便带着一盒饭菜与上百斤鱼食飞去了灵光殿。

他养是牢底坐穿，师尊养那可就是有意栽培，庄晏心里的算盘拨得哗哗响，不过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师尊怎会没事找事给自己找个麻烦回来？

另一边的庄晏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晚了几息才到，许愿听他急急忙忙地吹了一声哨，那位老者便紧接着就出声道：“哪里学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庄晏又嘀咕了几句，不过她依旧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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