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这样说，也许见过，只是她不记得了。

她伸了一只手出去，那一大捧白莲一下子就卸了大半到水面上，她又赶紧收回手，看着庄晏，期期艾艾道：“二师兄，可以帮我找一件衣裳吗？”

他疑惑地回头，只见常殊对着他殿内的门窗一招，门窗皆无风而动，啪地关紧了。

许愿刚伸手拿的香香软软的紫芋糕啪叽一下，掉进了缸里。

许愿现在是个小孩子的身体，但她已经有百岁，基本的知识多少也明白一点，比如被人看到身体这件事，在她久远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谁跟她说过，没有鱼鳞覆盖的地方，是不可以被人看到的。

常殊在心里过了过话头，方才道：“仙府中最小的弟子怕也有七岁了。”

言下之意，只能去凡界一趟。

庄晏性子急，定了事情立刻就要做，听常殊有了解决办法，抓了人就要走，谁知对方拒绝了他，还麻溜地收回了手。

说完拉着常殊就奔出门外。

上百斤鱼食哗的坠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许愿拿了桃花糕的小胖手猛的一抖，差点把粉粉嫩嫩的桃花糕扔到缸里。

装鱼食的口袋没了束缚，倾了一地，许愿有些好奇，她伸出食指蘸了一点到嘴里——

但这会儿小师妹因他照看不力饿了肚子，总归是他的过错，他万不能再跟师兄作对，好声好气将人请进了殿内。

许愿已经饿了许久，虽说天生妖修身体素质强横，但她从未修炼过，这会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个炼气初期，庄晏师兄也没有他嘴上靠谱，在殿里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能入口果腹的东西。

正在她头晕眼花之际，下巴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她睁开眼睛，陡然撞进大师兄疑惑的目光里，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此刻正被人捧着脸。

因为总是被师兄从各种方面欺压，所以庄晏总觉得自家师兄不行，平日里偏爱与师兄作对，然而今日看见那身暗银滚边白袍出现在门外时，方醍醐灌顶，师兄其实是个好师兄，只是不是对他而已！

噫！这个味道太奇怪了！她一点也不喜欢！

常殊被庄晏拖着出了灵光殿，二人在廊下一站一蹲，相顾无言，沉默了几息，庄晏终于开口：“去哪儿找衣服？”

看着大师兄从乾坤袋里拿了一个木制雕花的食盒出来，又施法一样变了一地饭菜出来，许愿咽了咽口水，这些菜好香，她以前从没有见过。

正要放下她的下巴时，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并非是一般人常见的深褐色或者深棕色，整颗黑亮的眼珠上泛着幽若的蓝光，就像是，要吞噬掉跟她对视之人的理智一样。

常殊怔愣了片刻，又见小幼崽眨了眨眼睛，他缓缓抽回手，她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

这话一出，当甩手掌柜的庄晏和正提了鱼食出来的常殊具都一愣，想起今天小师妹抱了一天的莲花，头一次默契地对上了眼，又默默地别开头。

见两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鼻子，许愿又眨了眨眼睛，小奶音怯怯：“可以吗？师兄？”

恰逢常殊的声音传来：“师妹稍等，我们去给你买衣服，你就在此地不要动。”

一只恶犬模样的小木棒汪汪叫着跑了过来。

“这是我自己做的传音犬，里面有十三种犬吠，师妹若是无聊可以玩一玩。”这是庄晏的声音。

许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只木棒狗上，她还是有点疑惑，这圆滚滚的贴了四根木条的东西便唤作犬吗？

修界明律，修士不可扰凡。

就是说不可在凡间斗殴、不可与凡人通婚、不可扰乱凡间秩序等等。

常殊与庄晏皆扮作凡间富贵子弟的模样，去了离仙府最近的一处滨镇，此镇不算大，但也颇具规模。

问清了路，两人径直去了一处热闹的衣裳铺子。

这铺子前原本站了许多人，见了常殊与庄晏如此品貌非凡的人，都暗自在猜测是哪家的少爷公子，不由地就为两人让开了一条道。

掌柜的立刻收拾了东西跑来问好：“二位公子要选些什么样的衣裳，小店别的不说，就是衣裳的款式多，包您二位满意！”

“小爷想买一些奶娃娃穿的衣裳，”庄晏大大咧咧道，“对了，还得是小女娃娃，贴身的，你店里有符合条件的衣裳通通都给小爷拿上来就是！”

听了他的话，原本热闹的铺子顿时鸦雀无声。

“这……”那掌柜的犹疑地看了一眼庄晏，又看了一眼常殊，欲言又止。

常殊见他为难，出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掌柜的心知是遇上了不通俗物的贵公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道：“这孩童的贴身衣物大都由家中妇人亲、亲手所制，店中只有外裳，公子若不嫌弃，小的这就给您拿来瞧瞧？”

庄晏和常殊修道已久，凡俗之礼早已抛诸脑后，此刻闻言具是一愣。

庄晏嘟嘟囔囔：“我二人娶妻怕是要再过几百年去了。”

常殊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驳，修士婚嫁者很少，大多都是觉得合适就凑活着过，从不在意这婚嫁之礼，有些甚至双修了几百年，都没有想起过还有婚嫁之礼。他和庄晏尚还年轻，要是寻得道侣，怕不知还要几百年。

庄晏挥了挥手，让掌柜的把外衣也拿来看看，这出门一趟总不能什么也不买。

掌柜的命人将各种岁数的娃娃衣裳都摆了出来，霎时间，这铺子里便堆满了娃娃的衣裳。

“哇！这件可以！”庄晏拿起了一件粉色的外衫，眼里满是惊叹。

“还有这件！”他又拿起了一件相同款式但却是青白色的外衫。

“这件这件！”这次款式倒不一样了，颜色也换成了碧蓝色的。

……

庄晏如同一只醉了酒的蝴蝶，在五光十色的花衣裳世界里飞不出来。

“这件、这件、这件，”庄晏拿手指了一圈，“还有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常殊抿了抿唇，转过了头，他这会儿说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还好常殊理智尚在，又问掌柜的要了些适合做贴身衣物的衣料，二人这才离去。

拜庄晏的豪放所赐，两人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还不敢放进乾坤袋，只得这样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倒是他们走后，衣裳铺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具都掩嘴轻笑。

“这二位公子倒是情深。”

“我家夫君在我过门两年后就纳了小妾，可这二位公子都还愿意为了对方不再娶妻呢！”

“还不止这辈子，是好几百年，好几辈子呢！”

是了，凡间龙阳之癖者也颇多。

常殊拉着庄晏一路上问问停停，终于找到了一户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小院，他敲了敲门。

一位老妇人来开了门，见到他们，一脸茫然：“二位公子有何贵干？”

“可否帮我们做几件衣裳？小女娃娃贴身穿的。”常殊几经打听，才知道此处住了个薛老婆子，制衣手艺高超，几件娃娃衣裳，当是不在话下。

“老婆子已经许久不做娃娃衣裳了。”

薛老婆子丈夫早亡，唯一的儿子又死在了战场上，连个尸骨都没有留下，原本订下的媳妇也退了亲。这些年来，她一个人靠制衣的手艺活了大半辈子，唯独没有做过小孩子的衣裳。

常殊拿了一颗婴儿拳头大的海珍珠出来。

薛老婆子接过海珍珠：“但老婆子制衣手艺具在，必定给您做得妥妥当当。”

做小娃娃的衣裳简单，薛老婆子就留二人在她家稍事歇息，先做两件让他们带回去，多的过几日再来取。

薛老婆子开始制衣便静了心，常殊倒是耐得住性子，唯有庄晏，一会儿摸叶子一会儿玩头发，半刻不得消停。

终于，他忍不住道：“我去外头转转，你先在此处等等！”

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薛老婆子听见他说的话，抬起头来冲着常殊笑道：“二位公子倒是恩爱！”

常殊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到了傍晚，烟霞漫天，橘红的流云遍布整个视野，薛老婆子制好了两件衣裳，抬眼见了这景色，遂赞了一声。

常殊也抬头望去，这样的景色修界常见，他却很少留意过，怕是只有这些于他们而言朝生暮死的凡人才会特意去留意。

常殊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凡人其实也大都活得很有趣味。

没过一会儿，庄晏就提了一袋子书过来了，二人同薛老婆子打好了招呼定下后日来取的时间后才一并离开。

刚回到灵光殿，常殊就看见许愿伸了个头在窗户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心头好像流经一阵暖流。

从来没有人等过他。

他转头，一把抽走庄晏看了一路的书：“快去看看师妹有没有受凉！”

“你先把书还我！”庄晏立刻扑上去。

常殊合上书，看向封皮——《狂傲夫君轻点宠》。

“……”

见书瞬间消失，庄晏心知话本子是回不来的了，委屈得不行：“我又不是故意看的，我本想去看有什么养孩子的书，谁知都是什么《三岁启蒙》、《五岁习字贴》之类的书，那我想小师妹肯定不会才这几岁嘛！就另外挑了几本！”

常殊双手抱胸，转头进了殿里。

许愿趴在窗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了，师妹你今年多大了啊？”收了一本，他庄晏还有千千万万本！

“刚过百岁。”许愿见他又掏了一本书出来，封面写着：《少爷再爱我一次》。

“……”

这下子庄晏倒是反应得极快，忙道：“可以可以，你先别急，我们出去给你找衣服，这殿中只你一人，你还是先吃点东西！”

许愿眨了眨眼睛。

常殊以为她饿到生病了，正在检查，谁知小师妹突然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小幼崽澄澈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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