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爱德华痛苦地叫着“埃斯梅，我的肋骨。”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依旧不愿意放开他。爱德华比我高太多，当他逐渐抬头的时候就让我越来越难保持着拥抱他的姿势。

“埃斯梅，你不要道歉。这全是他的错。”他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说道，我能感觉到他醉人的气息顺着我的额头缓缓流下。他这次的声音无比温柔也无比悲伤，像是他是需要道歉的那个人。

看来爱德华已经把事情的本来面貌告诉了他。

爱德华最终放弃了挣扎，把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带着蜂蜜，柑橘和雪松木的气息围绕着我。

裹挟着熟悉的肉桂与麦子清香，我被紧紧地贴在医生胸口。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四肢松懈地垂下。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可以闻到甜美的肉桂香背后我从未注意到的淡淡麝香。隔着衣服的布料，我依旧能感觉到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正因他突然释放出的情感快速地起伏着。

“请不要道歉。”他虽然用了“请”字，却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同时感觉到他胸腔和他轻放在我头顶上的下巴在随着每个词的发音而震动。像是电流流过了我都脊柱，让我的肌肉瞬间拉紧。

我们三个人在门口沉默地站立着。

“埃斯梅。”医生唤了我的名字，如此轻柔像是在对一只初生的小鸟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样子是在害怕我会再躲开。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我的胃像是绞在了一起，然后又向上冲击着我的心脏。

我是那个推开别人安慰让人伤心的人。我是那个隐瞒自身经历的骗子……

卡莱尔医学杂志上的图片出乎意料地触发了我所有黑暗的记忆。查尔斯对我所做的一切无比真实的呈现在我眼前。我被他打倒在地；他撕扯我的头发；他羞辱的言语；他威胁地挥舞着刀子；他用带着烟熏味手臂紧紧地锢住我的腰，酒气喷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撕扯我的衣服…

我的感官完全超出了负荷，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和旋转。我像是失足掉进了兔子洞，洞底是无尽的黑暗与恐怖。我在洞中快速地坠落，围绕着我的全是过往的闪回。它太真实，我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回忆还是我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我甚至能感受到□□的疼痛。

我被困在这黑暗的洞穴中，不能思考、不能移动、不能说话。我知道我不应该恐慌，应该站起来，但我做不到。有人碰了我一下，我尖叫起来，它会伤害我，它会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让我无处可逃。

【埃斯梅视角】

“对不起，我说谎了。”这一次我真的感觉会有泪水夺眶而出。我拉开门，冲进屋里。无颜再面对他们两个。

就在我即将踏上楼梯、逃回卧室之前。一双强壮地手臂突然从身后抱住我，不是粗暴的禁锢却也让我无法挣脱。我听见门口爱德华发出惊讶的吸气声。

大约半小时后，我听见了门廊处凌乱地脚步声。我冲下楼去，打开门，紧紧地抱住爱德华。我的速度太快几乎要把他撞倒。

不想让任何一个关心我的人去面对查尔斯，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挪动四肢站起来，请求医生把爱德华带回来。谢天谢地，他同意了。

当我终于孤独一人的时候，外界安静下来。很久之后，我能够调整呼吸，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环视四周不断提醒自己“我是安全的”。当脚底感受到了坚实的地板，我的焦虑才慢慢地回落。但我依旧远离卡莱尔的书桌，仿佛那本杂志是一枚□□。

“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道，语气中充满温柔和歉意。

我只想把他抱得更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唯一知道的是，那拥抱着我的天使并不在意我欺骗了他。

“嘘”他轻轻摇晃着我，像是在安抚一个困意来袭的孩子。我才意识到我的身体还在因哭泣而抽动。“你现在安全了，我会永远保护着你。”

[他用了“我”而不是“我和爱德华”]

我是安全的，像被一朵轻柔却坚韧的云彩覆盖住。外面的黑暗永远都不可能闯进来。我能感到我裂开成无数片的心被他一点一点捡起，然后修补回原来的位置。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被他抱在臂弯中。

三月中下旬的威斯康星刚进入早春。气温上升催生出的绿芽却在傍晚的时候被突然下起大雪全部掩埋。屋内因为点燃的壁炉蒸腾起热气，在玻璃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我把手指贴在玻璃上，勾画着那一片曾经长出绿叶的地方，默默祈祷它们不会因突然回冷的气候而死亡。

然而下一分钟，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窗户上勾勒出一个侧脸。高高的眉骨，坚毅的下巴，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的头发。我知道，我画出来的肖像不及他本人俊美的万分之一。

每当回想起被他从身后拥抱着的感觉，仿佛身边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变得毫无意义。他亲切而温柔的话语，让我最终安静下来，让我开始相信所有曾经经历过的黑暗都可以逐渐被抛在脑后。因为我们的身体早就没有了温度，我从未料到他的怀抱可以如此温暖。他带着热度的香气更是让我目眩。如果说他平时身上的肉桂与麦子香是甜美且令人宽慰的，那么那晚我闻到的丝丝缕缕的麝香，则是让人兴奋和挑逗的。让我想要用手指划过他的下颌骨，再划过他的半露在外的胸膛。

我不得不承认，我疯狂地迷恋上了他。他的男中音，他的外表，他安抚人和驱赶黑暗的魔力。像是小女孩在摘花时无意瞥见天使降落人间，当天使对她露出微笑，她就注定沦陷。可天使还是天使，是女孩所触碰不到的。

楼上的爱德华发出哀嚎，我才慌张地一把抹掉窗户上的涂鸦。

下一秒爱德华就出现在了我卧室的门口。

“对不起爱德华。我又让你困扰了。”

“确实很让我困扰。”爱德华懊恼地抓乱了头发，毫不客气地说道

“求你千万别告诉他。”我一把抓住爱德华的袖子，刚才的尴尬都比不上他把我的秘密全部曝光给医生的恐惧。

“这是你和卡莱尔的事情。我才不参与。”爱德华甩甩头。

“什么叫‘我和卡莱尔’？”我疑惑地抬起眉毛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真的应该多花些时间找些乐子。”爱德华的语气柔和下来，岔开了话题。“你可以去楼上写生”

“我昨天刚画完一幅。而且现在是晚上。”我嘟囔着，依旧在猜测爱德华刚才话里的意思。

“那就再画一幅”他捅捅我的胳膊

“不过，你倒是个好模特。”我抚摸着下巴，打量着他“就这样决定了。”我拉出画箱，摆好架子。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爱德华半心半意地抱怨道。

“嘿，是你提议让我找点乐子的，所以接下来几个小时你被征用了。”我假装趾高气扬地挥舞摆摆手。

“只能怪我过分英俊。”爱德华打趣地说完还是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

“没错，你是最英俊的。”我把松节油和颜料混合在一起。爱德华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只要开始画画时间就过得飞快。在天即将亮起来时我完成了人像部分和大部分背景。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在我宣布基本完工之后，爱德华迫不及待地挤到我跟前。

“嗯，虽然不及我的美貌。但是也算是个不错的作品。”爱德华‘评鉴’道，我轻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但是你为什么把我的头发画得这么凌乱？”

“我只是复刻了你的样子啊。”我后退几步看着未完成的画作。

“埃斯梅。艺术的意义就在于它要在现实的基础上加以美化。你要掌握它的精髓，而不是单纯的模仿。”爱德华背着手，故作深沉地说道。

“你这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是从哪里模仿来的。”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们的卡伦医生。”爱德华继续背着手踱步。

“我可不接受这样的‘诽谤’。”医生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我回头看去，他靠在窗边，眼眸带着笑意。在日出微弱的光芒之中，他的金发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他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衫，外面是褐色马甲。他已经摘掉了领带，衬衫的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敞开着，我能看到他洁白的脖子和其他皮肤一起闪着微光。我的身体又开始变得紧张和僵硬。

“埃斯梅你觉得我平常是这样的吗？”他突然把目光转向我，笑语盈盈。

“我……我觉得不是。”我小声说着，忍住不把手里的画笔折断。

“我就知道埃斯梅会偏袒卡莱尔。”爱德华吐舌做了个鬼脸。

“我才没有。”我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显然底气不足。

“想问我们的‘得意先生’，你关于《浮士德博士的悲剧》期中报告成绩如何呀？”医生问道

“当然是拿到了优秀。”

“那老学究提的意见有用吗？”医生眯起眼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皮。

“还算有用。”爱德华咧嘴大笑着逃离了房间。

我庆幸他们几周前的紧张关系终于彻底纾解。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看向医生。

“我又受骗帮爱德华写了报告。”他耸耸肩，脸上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

“你怎么会被骗。”想到医生也会被爱德华耍的团团转，我笑出了声。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不自觉地收紧了后背。

“我只是想不到，你居然会上当帮爱德华写作业。”

“想要避开爱德华的小花招，可比你想象的要难得多。”他发出爽朗的笑声。楼上爱德华附和着表示赞同。

“告诉我。”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拉了他的衣袖，邀请他一起坐下。

“爱德华会先来找你辩论世人对于这个作品的评价，然后他还会不断地暗示你去想这个作品。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脑海里帮他想完了报告所需要的大部分内容。”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却满是骄傲。

“确实是个聪明的招数。”我不得不承认

“谢谢你的夸奖，埃斯梅。”在离家前往学院之前，爱德华得意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在和医生短短地相视一笑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奇怪。每当我们独处时，我能感到空气中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爱德华在身边时的舒适氛围正一点点被抽干。

我站起身来打算继续完成爱德华肖像的背景。我能感觉到医生依旧在我身后注视着我，假装低头调色，手指却有些颤抖。

“你小的时候就在画画。我记得有一幅挂在进门左边那一侧的墙上。”他缓缓地说道，像是平缓流动的水。“你画了黄昏时分落雪的塔楼，远处是一大片森林。”

“你还记得！”我惊喜地转过头去

“我还记得。”他牵动着嘴角露出微笑，两边是可恶的完美的酒窝，让我陷落在里面无法自拔。“但我当时没有想到是我面前的姑娘画出来的。直到我最近看到你的画，你依然会把雪的边缘点一点淡紫色。就像这里。”他走到我旁边，指着画面下方的一小块颜色。

一股欣喜涌了上来，医生一定悄悄仔细地看了我放在会客室墙边的几幅画。但想到他曾经观赏过无数名家的画作，我又感到丧气和羞怯。和他们比起来，我的画就是小孩一时兴起的涂鸦，我把手垂下来不愿意在往画布上多画一笔。

“埃斯梅你还好吗？”医生迅速察觉到了我的失落。

“比起你看过的艺术品，我的画一定无比粗制滥造。”我叹了一口气，放下画笔擦了擦手。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是极有天分的，并且饱含感情。它们是极佳的艺术品。”即使是安慰，他的话语听起来也是真诚的。

“谢谢。”我小声说道。

我们都沉默地站着。我回想起来，我们的每一次单独相处都一定会经历这样的时刻，以至于现在甚至不觉得过于尴尬。

[这可不是件好事]我心里想着。这沉默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不善言辞，更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很无聊，不愿意和我说话。想到这一点就让我心痛。

“埃斯梅，教我画画吧。”他突然说道。刚才淹没我的失落，被他的喷出的甜美气息吹散地干干净净。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可以确定我脸上的表情是惊讶而不是惊喜。这让我再次怨恨自己的愚蠢。我本可以优雅地露出笑容，然后点头同意。

“我一直想学习画画，现在我发觉我的面前就站着一位好老师。”他耐心地说着，像个单纯的孩子眨着眼睛。

“当然可以，你想画什么？”我故作镇定地说道，但他离我太近了，只要我稍微向右挪动几公分就会碰到他。身边空气被迅速压缩，让我落入他迷人味道的陷阱里。

“我想画十七世纪五十年代的伦敦。”他轻声说着，有些好不意思地低头扫视了一眼地面。

难道医生认为我会嘲笑他因为他想要画一张过去的风景画吗？

“那是我童年时代的伦敦。”他小声说。这句话太不真切，像是被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散落在我耳边。

当我弄清这背后的意义，不由得惊奇地睁大了双眼。我曾经猜测过他的年纪，但从未如此大胆地把时间推到这么久远之前。在意识到这反应多么失礼后，我飞快地转移了视线。

医生毫不生气，他发出一阵低沉但亲切的笑声。

“对不起，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或许在开始绘画课程之前，新学生应该做个自我介绍。”

我急忙点头。他被我的神情逗乐了。几秒之后，这次换他轻拉我的胳膊，邀请我坐下。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在他指尖划过我皮肤的地方，温度急剧升高。

“我出生在十七世纪四十年代的伦敦。”他张开嘴唇说道。

我看向他平静的金色眼眸，一股突如其来的欢喜与感动包围了我。尽管他仍是遥不可及的天使，但我终于要开始去了解他。

一点接一点。

半晌之后，爱德华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我放开了双臂。

爱德华的破窗而出，让我心里一惊。查尔斯摔碎酒瓶和盘子也会发出一样的声音。回忆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像是曾经被查尔斯的皮带勒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我把指甲重重地划过脖子，想要把它抓破让空气进去。胃里像是一群蝴蝶在挤压它，我几乎要呕吐。

[他必须死]爱德华的声音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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