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段距离，兵士们费了很大的劲：山石间步步难走，更何况，陈元杼在挣扎。

她被推倒人形石前，不由得抬头望去，双目中迸发出愤怒的火焰，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地喊：“你是神吗？你是仙吗？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管世道的不公，不管百姓在遭难，不管朝廷残害忠良，不管官吏恣意横行，你代表天吗？天道在哪里？你代表人吗？人道在哪里？天无天道，人无人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是在助纣为虐吗？你是在给天下苍生雪上加霜吗？你不配站在龙山之巅，不配得到人们对你的崇敬，你不配！”说完，陈元杼突然奋力挣脱兵士的手，跨上一步，将头猛地朝人形石上撞去。幸亏左右两个兵士机灵，一把拽住了她的衣服，就这么，陈元杼的额头离石头只有一寸光景，好险！

陈元杼这一撞，虽然没有撞成，却叫两个人大吃一惊，一个是指挥使，他这一急，是怕陈元杼万一撞死，那等会儿就听不到秃鹫们撕咬时她那凄厉绝妙的声音了。那声音在高山之巅回旋，在空谷深渊回荡，世间哪里能听到！现在见人犯安然无恙，不禁松了一口气。

指挥使望着这团火，突然变得无比兴奋，他跳上一块石头，张开双臂，对着空中大声呼喊：“空中的魔王，来吧，快来享用本大人给你们准备的稀世美食，快来吧！”

指挥使的声音还在空谷回响，可是，下面的一句，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陈元杼还在大骂，嗓子都哑了。指挥使一脸恶心的奸诈冷笑，说：“我看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吧，留到等会儿你的那些好朋友来做客时，你再尽力去喊去叫，那才是本指挥使想听到的，你可不能现在就哑了嗓子，让我失望，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是放置松油灯。三个兵士来到人形石后面，他们像是训练有素似的，第一人蹲下，第二人的双脚踩在他肩上，被顶了起来。第三人将手中的灯小心翼翼地举起来，递给他。这灯是定制的，它的底部像是一顶帽子，正好套在人形石的“头”上。帽子的上面是个花瓶形状的盛油器，有一尺多高，腹部庞大，生铁铸成。

眼看天色已暗，估摸着已到酉时。指挥使没有耐心等到天黑，大声说：“开始行刑！”随即，他身后闪出一名兵士，这是他精心挑选的神箭手，只见他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箭，这箭头上沾了油，用火一点就燃起一朵火苗。然后，他把箭搭在了弦上，面对人形石方向，仰起脸，朝着天空，弓开满月，只听“铮”的一声，这支箭“嗖”的刺破长空，箭头上的火苗在暮色中显出绚丽的色彩，飘忽着飞速向上。这箭并非笔者上行，略带一点弧度，所以到了强弩之末，它就开始下落，而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人形石头顶上的铁瓶里，箭头的这朵火花碰到瓶里的酥油，“蓬”一声，铁瓶口冒出一个火团，很旺，在这灰暗的天空中，亮得有点耀眼。

到得龙山山顶，已是接近申时，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龙山，虽然算不上雄浑巍峨，却是群山环抱，主峰陡峭，一望无际的森林。那块行刑的人形石，就在主峰峰顶，指挥使站在那里，乌云从头顶掠过，山谷中不时传来猴鸣狼嚎，茫茫山林之中，几十个人挤在一块块凸出地面的山石之中，就如一株株长在那里的矮小乔木。这里，高峰直指苍穹，万仞窄谷深不可测，粗壮的树杆伟岸挺拔。棘蔓纵横，到处可见攀附在悬崖峭壁上的千年古藤，如蟒蛇般见首不见尾。森林里，都是腐朽的落叶，滋生着一个个小伞般的蘑菇。别看这里如此宁静，却是危机四伏。一个兵丁见旁边的一堆野草中开着一朵鲜艳无比的花，便伸手去摘，不料，手指刚刚触及这朵花的花冠，花却突然活了起来，只见它细细的“茎”一扭，就卷了起来，张开的几片花瓣紧紧含住了兵丁的指头，就像一只嘴巴咬住了不放，只听见这个兵丁尖声怪叫一声，立即“扑通”倒在石边，不过片刻，浑身抽搐，七孔流血，有人用手指在他鼻下一探，早已没了气息，唯有那痛切心扉的凄厉叫声，在幽幽空谷中久久回响。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所有兵丁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指挥使胆大，他想见识一下这究竟是一朵怎样吃人的花，可是，野草中那朵鲜艳的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知道，这根本不是花，一定是状如花瓣的蝎子之类的毒物。吩咐士兵不能随意乱走，更不能随意采摘这里的花草，又令几个士兵去附近寻找安全的山洞。行刑以后，天已尽黑，必须找个夜宿之处，明日方能下山。那时，他就能看到一具没有一星半点血肉的人体骨骼，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他真想将骨骼带回去，让它一直站在书房的立柜里，这是连帝王之家都不一定会有的的天然宝物。想到这里，他不觉又亢奋起来。

龙山要比虎山高。时有小雨，山路湿滑，十分难走。指挥使的马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能和兵丁一起步行，幸亏练武之人，有脚力，虽然山高路陡，还不至于将他难倒。

射箭手露了这手绝活，博得全体兵士的喝彩，指挥使也十分得意，夸奖一番，说：“回去给赏！”

人形石头顶熊熊的火焰，映红了一片天空，燃烧在这灰黑的云团里，特别绚丽，光彩夺目。

人形石的“脚下”是一块块覆盖着野草的乱石，几个士兵将陈元杼拉上去的时候，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像刚才那个采花的兄弟一样，顷刻间死于非命。

被绑在井字木架上的陈元杼，这两天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个人形，脸色蜡黄，消瘦，披头散发。她已没有一点力气，几个士兵架着她，脚在地上拖着，鞋没了，有殷红的血从白色的袜子上渗出来。

人形石，是龙山主峰最高处突出来的一块石头，是龙山的顶，是龙山的神。这块石头并不巨大，最多一丈光景，但因为它呈瘦长条形，与人体相仿，更神奇的是，上面圆圆的就像个人头，那张“脸”十分光洁，凹凹凸凸的活灵活现就是脸上的五官。从正面看，酷似一位白衣书生，双手放在身后，穿着长衫，衣袂飘飘，而他的一双眼睛似乎正望着远处，一副凝思的样子。代代相传，当地百姓对这块石头的来历各有说法，有说他就是当年把龙虎分开的神仙，有说他是一位饱学之士，因走遍四海，报国无门，最后决定登上龙山山顶，愤而离世，日久化为石头，细瞧他双目远眺的神情，可见他满腹之忧。也有更多的人说他是上天派来镇住龙山这条龙的一张符。众说纷纭，不管怎么说，这人形石挺立在龙山之巅，就如一把剑，直指苍穹，那气势之大，四海之内的确无与伦比。

另一个是月明师太，她一掌将半瓢子击倒，之后将他藏在乱石之中，让他昏迷一阵子。然后，离开广场，直奔龙山。她的轻功如此了得，跟着白云师傅，天天在高山羊肠小道行走，所以，这龙山山路，在她眼里，如履平地。她到得山顶，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押解陈元杼的队伍如蜗牛一般的爬上山来。于是，她立即攀上早就看好的一颗参天大树，密林之内，枝叶之中，藏着一个人。别说指挥使一介武夫，便是神机妙算的谋士，也休想猜得到人形石的十丈开外，正有一双紧紧盯住这一方动静的眼睛。而刚才陈元杼突如其来的一撞，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如果这一撞撞着了，看那股子猛劲，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那她的龙山之行，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她在师兄镜明面前还立下誓言：如果不把一个活生生的陈元杼带到他面前，她从此隐退江湖，也无颜再见师兄。

总算还好，她心里还真感激这两个兵士，帮了一个大忙。

指挥使命令兵士立即将陈元杼用绳索绑在人形石上，为了防止她将后脑勺往石上撞击，又命人在她的额上也加了一道，使她整个身体无法动弹。

深秋，黑夜本来就来得早，再加上这种天气，零星的小雨停了，只有寒风在呼啸，四周的丛山密林隐隐绰绰的模糊起来，只要风息了，树不摇了，这样的静寂比什么都可怕，每个士兵的眼睛里都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刚才那个兄弟死的如此突然，身处这种环境，任何人都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能够平安渡过这一个晚上，保不住从哪块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条剧毒的蛇，或者飞来一只小虫在你脸上蛰一口，也许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到了阴曹地府，就如坠入这无尽的深渊。生命，在这个时刻，似乎脆弱得就像一个水泡，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指挥使发出命令，将人犯绑到人形石上，只要天色尽黑，立即点上松油灯，他似乎有些等不及了，急于要看一看被松油香味引来的无数的空中魔王，一齐扑向人犯时的壮观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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