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冷歆愣了一下，猛然抬起头，她的脸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她的身体在剧烈的颤动，望着李东白的目光充满了不解、疑惑和屈辱，眼睛里渐渐渗出泪水，两片嘴唇在不停的哆嗦。

李东白望着她的神情，急得语无伦次：“冷歆，你听我解释，我不是不肯和你结婚，我是没有办法和你结婚，我是不能和你结婚，我是。。。。。。”他能够感觉到，周冷心在这三天里的兴奋和激动，这三天，虽然见不到她的人，但是能听到她的琴声。凤凰飞舞，彩虹满天，骏马奔驰在草原，泉水叮咚在山涧，琴声清丽高雅，激情飞扬。他也能够感觉到拜堂成亲时，她款款深情和盈盈笑脸。他更能够感觉到，进入洞房后那种等待给她带来的焦灼和急切。她万万没有想到，千盼万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却是不能成为你的夫君这句话！李东白曾经想过一千个一万个方法，让周冷歆减轻这当头一棒给她带来的打击，减少一点对她的伤害。他想过，暂且不露真相，推说身子不好，蒙头大睡；他也想尽量拖延时间，让周冷歆疲倦，沉沉睡去。但是，这样又能拖得了多长时间？姑姑说：“当断则断，看周冷歆态度随机应变。”现在，他决定了，他把这句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了，可是他看到周冷歆在这顷刻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可以说，除了眼泪，她几乎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泥塑木雕。

李东白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一会儿，他低着头没有开口，新房里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知道，今夜不说出实情，是过不了这个关的，在这三天里，他也曾编造了几个故事，但是一个个都被否定了。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又怎能得到这位心高气傲的千金小姐的原谅。

李东白抬起头来，很勇敢的接住了周冷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说：“我不叫李东白，我的真名叫陈元杼！”

李东白急的手足无措，同样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给这位好姑娘带来的伤害，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掩面，遏制不住内疚和五年来积郁在心中的伤痛，痛哭起来，只是不敢放声，那哭声却是无比的悲痛和凄凉。

周冷歆捧着李东白脸颊的手突然缩了回去，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此刻她的心中燃起一股被欺骗被戏弄的怒火。她想大声的痛骂他下作、无耻，痛骂这个毁她一生的骗子！但是她的口刚张开，就给自己的双手掩住了，因为她看到李东白跪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毕竟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从李冬白的神情中看到了他的无奈和痛苦，这其中一定藏着一个难以启口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秘密？能够让一个姑娘放弃红妆，乔装改扮？细细看，那两条浓黑的眉毛真不像是他自身的。本性善良的周冷歆，内心不由得生出一些些的同情，她压住了怒火，使心情渐渐平复，她这么想：如果李东白身上的秘密无足轻重，纯粹是一个江湖游客玩弄的把戏，她自有办法让他自食恶果。

于是，周冷歆把李东白扶起来，让他坐下。然后说：“既然已经捅破，那么，就给我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

李东白没有起来，望着周冷歆，泪还在流，无比艰难的说：“冷歆，对不起！”

周冷歆还是捧住他的脸，同样哽咽着说：“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过了好一会儿，李东白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姑娘！”

下弦月已走到半空，前院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估计已到了亥时。四周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东白的腿有点发麻，虽然自己没有做过新娘，但可以猜到新娘的心情。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必须得去面对。

他站起来，揉揉双腿，擦擦双手，算是给自己壮胆。这些小小的动静，给周冷歆传递一个信息：东白走过来了，她的夫君要揭开她头上的红巾了。

李东白坐在房中一张圆桌旁边，虽是静静的坐着，却是心乱如麻。有姑姑在心里要踏实许多，但是又怎么经得住真正的进入这样的场面。面对这位心灵纯洁善良的好姑娘，只要把她头上的红方巾揭开，就必须把事实真相讲给她听了，那时候她又会如何？对她的打击不言而喻，好梦破碎，美满成灰。姑姑说，到时看情况应对。这情况摆在这里，自己又如何去应对？

这就是不能成为她夫君的原因，荒唐到了极点。李东白为什么会这么说，周冷歆的脑海中曾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却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冷歆，对不起，是我毁了你一生的幸福！”李东白此刻似乎平静一些了，他已经想好，必须给周冷歆一个交代，她是一个好姑娘。

李东白说：“冷歆，我不能成为你的夫君。”

可是，就在这时，李东白轻轻的一句话，惊得周冷歆浑身一震，却如遭了五雷轰顶。

房里太静，说话的声音再轻，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东白这一哭，倒把周冷歆给哭醒了。她吓了一跳，先是听到“我不能成为你夫君”一句话，话虽轻，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句话恰似五雷轰顶，烈火焚身，利剑穿心。满怀喜悦，望穿秋水，等来了这句绝情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父母征求他意见时不说？而要等到拜堂定局后才说？这不是活生生的要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吗？她与李东白自元宵夜认识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是他的为人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光明磊落，侠义心肠，为救不相干的人可以舍生忘死。这样的人怎么会把婚姻大事视同儿戏，把一个姑娘的终身毁于一旦？此刻，任她怎样冰雪聪明，无论她千思万想，也无法让自己去接受李东白的这句话，更无法给他任何回答。

现在，她突然看到李东白痛哭了起来，汹涌的泪水，拼命压抑的哭声，那是一个人内心最为痛苦的时候，才会这样哭。可是这个人是李东白，那么潇洒，那么明朗，那么坚硬，平时哪里看得出他心中存有半点委屈，一丝苦楚！周冷歆的心再一次被震惊，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更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她不明白，李东白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更不忍心。她伸出剧烈颤抖着的双手，捧住李东白的脸，一句话梗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元杼？”周冷歆一听，心头大震，压低嗓音说：“翰林院学士陈京泽的女儿陈元杼？”

“是。”

“五年前，陈家被满门抄斩，逃脱了姐弟两人，你就是姐姐陈元杼？”

“是。”

“五年来，朝廷从未停止过对你姐弟的追捕，直到现在，大街上还张贴着捉拿你们的布告，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报仇！”

“报仇？当年你家为什么会被灭门？我只是听到下人在议论，问母亲，她说她也不知道。问父亲，他叫我少打听朝廷里的事，绝口不提有关陈家的人和事。但是，我看得出，父亲心中的不满，他脸上笼罩着阴云，目光中忧心忡忡。这个悬挂了五年的疑团，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李东白早已有思想准备，所以听了周冷歆这番话后，毫不犹豫的对她点了点头。

于是，他把五年前半夜听到父亲与伯父陈京庠的那段谈话，包括出逃前父亲告诉自己的真实身世，二十二年前亲生父亲一家的遭遇以及龙虎镇遇险，得到姑姑和师伯生死相救，脱离虎口后，在金陵落脚，紫金山上得姑姑传授武功，回广州前为防不测，决定女扮男装，这一连串的经历，几乎滴水不漏地讲了出来。

“好了，到广州这几天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不用我讲了。”

李东白的话声戛然而止，新房里又回归寂静，静的可以让人窒息。

听到李东白最后的一句话，周冷歆猛的一个激灵，似乎是出窍的魂魄又回来了，二十二年，读了这么多书，又哪里听到看到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况且，这故事就是李东白活生生的经历！腥风血雨，生死一线，虎口余生，桩桩件件，这样的磨难，一个弱女子怎能经得住？可是，他走过来了，就如凤凰涅槃。他的身上背负着生父养父两家的血海深仇，他是回来报仇的！皇帝的残暴，她早有耳闻，父亲为官如履薄冰，她也看在眼里。刘晟这个狗皇帝竟然如此没有人性，他的末日应该到了，百姓的苦日子也该到头了。李东白回来，是干大事的，他无意被卷入这场婚姻之中，却又无法向父母亲讲明真相，为了复仇，他只能这样做。他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寄托在洞房之时，能够对他谅解。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私利，而毁了他的大计，不可以！

此时此刻，周冷歆的内心也似乎是在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之后，渐渐的平静下来。

她望着李东白，李东白也在望着她。周冷歆突然一阵激动，克制不住地抱住了李东白，李东白在一惊之余，心中已然明白，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东白，我应该还是这样叫你的，对吗？”

“是的，冷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把名字改回来。”

“那么，我们的事怎么办？”

“我们暂且做假夫妻吧，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找个好夫君，欠你的，一定加倍偿还！”

“还得了吗？我爱的是李东白！”顿了一下，又说：“私底下，我能叫你姐姐吗？”

李东白心头也是一阵激动，紧紧的抱着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妹妹！”

此刻，两人都已热泪奔涌，李东白没有说谢谢，因为他知道，这句话已经多余了。

这时，李东白“扑通”一声跪在周冷歆身前。周冷歆又是一惊，连忙去扶他。

李东白一步步走着，走到床前才五步，走的再慢也是很快就到了。他看到周冷歆的手搅在一起，微微的有点颤抖。他不能再犹豫了，让自己镇定一下心神，没有用喜娘交给他的那根喜竹，而是直接的用双手把这块盖在周冷歆头上足足有三个时辰的方巾给揭掉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周冷歆松了一口气，脸红的像夏日天边的火烧云一般，羞答答的神态，真是有无法形容的风情，一双明眸被长长的睫毛遮盖着，想抬起目光，却似乎又没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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