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杜壮明便看到了这张脸。

他故作镇定，不露声色地去如厕，回到宴会厅，见李东白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说话不爽，两眼迷茫。便轻轻拍了拍欧阳苗的肩，做一个出来一下的手势。

“九王爷身边的侍卫队队长。”杜壮明顿了一下，又说：“认得这张脸。”

欧阳苗搓着手，说：“但是，那封信的确是总管大人的亲笔，这个我也认得准。”

欧阳苗也喝得差不多了，走路有点晃，如脚踩棉花。到厅外，杜壮明一把将他拉到廊下一根立柱旁，说：“欧阳大人，这事有蹊跷，可能要出大乱子！”

欧阳苗瞪着杜壮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逼紧喉咙问：“看准了？”

杜壮明点点头。

“那是谁？”

“从哪里来？”

“自然是广州来。”

“那护送队里怎么会有韶关九王爷的人？”

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宴会如期开始，驻军中和县衙里有点官职的人都到了，足足坐满了五张圆桌。李东白望着这样的场景，看到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神情，心头感到一松。只要他们喝好了，吃饱了，清远的这个地方就不会成为南楚进攻南汉京都广州的通道，而只会成为他们的坟墓。

女儿红本是好酒，在地窖里封存了十年，一坛坛打开，满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杜壮明是个心细的人，他特地让自己亲自打开第一坛，其目的是看看封口的封泥已有多年还是新鲜。酒坛放在桌上，他用手摸着，泥硬得扎手，弯起指头敲敲，发出“咚咚”的响声，他放心了，只要封泥没有被动过，里面的酒就是好酒。

这些酒坛的封口泥的确已有多年，但是在坛口的某个地方，曾经被钢针钻过一个孔，再用麦秸秆往里面注入迷魂安神药。采药制药是封一平的一手绝活，这些药随酒下肚以后，不会马上发作，要过一个时辰，才会见效，看起来就如喝多了，醉了。自然，封泥上的这个小孔也要堵塞的严严实实，绝不能在拆封前闻到一缕酒香。同时，封师爷也给了李东白解药，他是能喝酒的。跟随师父在金陵紫金山习武时，月明就逼着他喝酒，果然，好多场合都派上了用场，如果滴酒不沾，怎么会是将军的作派？封师爷给了他解药，就不会因酒中之药而误事。

李东白对宫里的事十分熟悉，天南地北的夸夸其谈。尤其是讲到太庙祭祀时，“一枝梅”和“断肠草”行刺的经过，更是绘声绘色，听得指挥使和县令如入其境，乍舌不已。交谈之间，也有意无意的参插几句对赵忠禄的恭维话，京城一个算命先生私底下对人说，赵大人有什么什么之相，啊，不能说出来的，天机不可泄露，点到为止。

“什么？”欧阳苗狠狠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酒喝多了，别胡说八道！”

“你知道我的酒量，才喝四五成模样，怎么会胡说八道！”

那是中秋日，杜壮明带了一块英石，作为珍贵的礼物，前往韶关觐见九王爷。一则，清远与韶关是邻居；二则，前日杜壮明带了手下到郊外围猎，因追赶猎物心切，闯入了韶关地界，九王爷的士兵进行盘问，却遭到他泼头泼脸的辱骂。回去后十分后悔。虽然九王爷朝不保夕，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一道圣旨，将他咔嚓了。但他没死的时候还是王爷，而且是韶关驻军的元帅，辱骂他的士兵就等于把唾沫吐到他脸上，惹恼了惹急了，他带兵杀到清远轻师问罪，这事儿就大了。因此，他主动上门，负荆请罪。他知道，九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便挑了这块状如飞鹰的英石送他。这石头与太湖石、灵璧石、黄腊石齐名，并列为四大名石。九王爷开始不想见他，便叫侍卫队队长出去回绝。到王府大门外，队长把王爷的意思说了，叫杜壮明回去。杜壮明央求他帮着在九王爷面前说几句好话，好歹把这份他诚心诚意送上的礼物收了。但是，这人似乎跟他的主子一样倔，话说了一箩筐，没用！杜壮明心里窝着一团火，自己长短也是清远驻军的最高长官，竟在一个侍卫队长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心里说：好，我记着你，日后刘洪炅被皇上灭掉的时候，我会过来凑个热闹，拿你的人头来偿还你今天欠下的债！想着，朝侍卫队长看了好一会儿，队长的脸很容易记认，双眉特浓，左眉旁边有一颗赤豆大小的黑痣。

喝到半酣，杜壮明起身，说是要如厕。穿过隔壁会客厅时，看见里面挤了很多人，大多席地而坐。这些都是随李东白而来的押运士兵，伙房里服侍他们吃过晚饭以后，让他们在这里歇着。大伙见到杜壮明，都纷纷站起，大声说：“见过指挥使大人。”杜壮明笑着，心中很是受用，也不断的点头示意。

就在他即将穿过会客厅，走近边门时，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由得心中一愣，数月前的一段回忆出现在脑海之中——

欧阳苗吓一跳，瞪着一双眼睛，说：“出什么乱子？”

“我问你，这份大礼是谁送来的？”

“我俩都是总管大人的人，成了大事，前途无量。还有一天就是初一了，千万可不能出任何差错，误了大事。”

“那怎么办？万一真是总管大人派来慰问的呢？”

“你再想想，那个李将军身上也有许多疑点，我们跟着总管大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贴身保镖、人称二爷的钱二拐，内侍省侍卫队十员虎将的队长常一刀，这么重要的时刻，为什么不派他们，而来了一位我们从未听说过的将军？”顿一顿又补充一句：“再说，为什么不准护送队士兵也一起饮酒呢？”

“听你这么一说，这其中的疑点还真不少。那怎么办？”

“你我都要留一手，不要饮得过量，田中仁是直肠子，我看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等会儿找个借口，让酒宴提早结束。然后，你与李将军喝茶周旋，我悄悄去军营调兵，将这支护送队包围起来，只要抓住左眉旁边有颗黑痣的这个人，一审便知道。”

“指挥使说的是，非常时期，万事都得小心，即使弄错了，总管大人也不会怪罪。就按杜大人说的办。”

“内侍省总管大人啊！”

封泥上动过这样的手脚，任杜壮明再细心，又怎能发现。所以，他很放心的喝着这难得的好酒。

不停的有人走到首席桌来敬酒。李东白左边是县令欧阳苗，右边是指挥使杜壮明，辉煌的烛光中，杯影交错，喧哗之声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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