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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言传身教

  • 作者:作家bpAjrt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5-07 11:36:31
  • 字数:20124

桂嫂子听丈夫这么一说,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心里却想:“不是去外湖,就在内湖转。又要在湖里过夜,还说是几天。他们父子俩到底想搞什么鬼呢?”其实,搞鬼的肯定不是父子俩。晓春称其量也不过是个不知情者,连个帮凶都算不上。

桂爹带着晓春,一出矮围子的大堤就开始打野鸭子。章鸡也打、对鸭也打、连杂子鸟都不放过。新式推枪用起来特别顺手。竖起来装铳药和铁砂比以前轻松多了,射程也远了不少。

对鸭容易处理,羽毛的大小和强度刚好合适,鸭子的鼻孔也够大。最好的是,一对只要串起一公一乸两只就行。打单或雌雄不平衡怎么处理?放心!绝对不会扔掉。如果公多乸少,就把多出来的鸭公肥瘦搭配;如果恰好相反,就挑最肥的母鸭先串成对;狩猎还未结束的话,就先放一边,一会还要再打呢。

总之,串野鸭子的目的只有一个,便于计数和分发。每对的重量尽量差不多在五斤半上下就行。串野鸭子用哪支羽毛并没有硬性规定。但串哪种鸭子,一般不会到别的鸭子身上去找。因为你打下这种鸭子,当只有这一种的时候,又怎能去别的鸭子身上拔毛呢?

桂爹现在是多也开枪、少也点火,估摸着不亏本就行。

北风轻吹,也不算太冷。但太阳已经下山,手指就冻得没有白天那么灵活了。

晓春信心满满,觉得串野鸭子这种事情,绝对难不倒他。

先将各种不同的野鸭分开,再从野鸭翅膀上拔下硬羽毛。两支羽毛尾部相连打节。羽毛根从野鸭嘴壳子上的鼻子眼对穿过去,再绑上结就行了。

从早上出来到傍晚,他们已经开了十几枪了。不到一个小时一枪。

湖面的声音传得很远,平静的来仪湖就因为他们父子俩而变得“热闹”起来。桂嫂子在家里一边忙着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一边默数着枪响的次数。连她也不太明白今天这湖里到底是怎么了。

开枪的次数不少,猎物却并不是很多。堆了小半个船仓,大概有十几对吧。

康复学校是暂时歇业了。好在保幼院风生水起,人丁逐渐兴旺起来。否则,这个家对重归的安静,恐怕要有些不太习惯了。

这一年冬天,除了承志,知青又给桂爹家送来了个婴儿。桂嫂子已是轻车熟路了,多照顾两个幼儿根本不在话下。

桂爹有时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孩子身上。长春虽还不到十五周岁,但捕鱼打猎早已经是一把好手。

半年多时间,家里从突然增加年龄相差无几的五个孩子,再到陆续被他们的家人接了回去。整个家就从热闹,特别的热闹,到稍微归于平静。

桂爹招呼儿子停下来吃饭。那是早晨从家里带出来的锅巴团。锅巴团已经冰冷干硬,而且,他们已经是第二餐吃这东西了。没有菜,在湖里舀瓢凉水就着吃。瓢也不是真正的瓢,是用来戽船舱水的水刮子。好在吃了这餐,这东西也吃完了。

刚吃完饭,桂爹让晓春将猎物按对串起来。自己就坐在枪划子的另一头抽旱烟。

桂嫂子心想:“把儿子带上,不得更加要带多一些东西啊。”刚想开口问,桂爹又说道:“就在来仪湖转几天,不去远地方。缺什么就回来取。”

桂嫂子知道丈夫这是要出远门,就尽量多捡一些东西。

桂爹却说这也不要,那也用不着。把桂嫂子收拾好的东西又都捡了出来。他解释说:“我这次要带晓春出去转转。船小,东西多了装不下。”

仍然是晓春负责点火,他自己负责划船和瞄准。只是这回他让晓春将狗皮褥子垫在头下。这样,船头范围的状况就一目了然了。

也不怕小动作惊飞了猎物。他详细给儿子讲解怎样瞄准,怎样调整枪口的府仰角,怎样估算猎物的距离,怎样计算射程内能打下的猎物数量。特别是,怎样去慢慢调整开枪的角度,尽可能多地让那些猎物处在枪弹的杀伤扇面内。

野鸭种类繁多,他们的鼻子也千差万别。用鸭子身上的哪种毛来串可就有些讲究了。太粗了穿不进去,即便穿进去了也容易把鸭鼻子孔弄坏。太细了难绑结,也拎不起那五斤多的质量。

特别是章鸡,它的嘴壳子尖细,毛又短脆。但在他们翅膀上粗羽毛的下面一层,每侧有三根长羽毛,毛根细小坚韧,刚好用来串章鸡。其他的羽毛不是太粗,就是太短。因为章鸡的嘴壳子不像鸭,和鸡的嘴差不多模样。鼻子眼长到那么精致的嘴巴上,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嘞。

可这也没有难倒晓春。一公一乸为一对,他串好后还特意拿在手上抖了抖。像是要告诉父亲:“看看!这最难的我都弄服贴了!”也是的,人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从小耳濡目染,这湖里的营生怕都已熟悉得七七八八了。

还没得意完呢,新的问题就来了。那一大堆杂子鸟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五斤半是多少只?这个不是太大的问题,差不多就行。况且,这里面有好些个品种,大多数都不够一对。只得混起来串,要求就不会那么严格。问题是杂子鸟的毛都很短细,就算能驳接起来,也难承得起那增量。况且驳接好的羽毛,接头处怎么也穿不过小鸟的鼻子眼了。

桂爹今天是给儿子援艺来了,所有的事情尽量按规矩办。他让晓春在一边仔细瞧着。从小鸟的翅膀上拔下两根羽毛接好了,穿上两只杂子鸟。又拔出一根羽毛,驳接到前面串着小鸟后露出的羽毛根上,再穿上两只小鸟。之后,又驳接上一根羽毛。如此循环往复。这样,小鸟的翅羽虽然短细,但每一根羽毛只串两个小鸟,而且小鸟串在羽毛最结实的那一截上。也避免了将羽毛接头穿过鸟嘴上的鼻孔眼儿。

晓春看得非常仔细且明白。在一旁嘟哝了一句:“原来这么简单!”也确实是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事,人要是绕不过弯儿来的时候,就越是意想不到。

有人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将鸡蛋竖起来一样简单。这句话应该就是几百年前哥伦布自己讲的。他用这句话来反驳那些批评他,将发现新大陆的功劳归于自己,并把它当之为伟大发现的人。

竖鸡蛋是那么容易,但对不知道的人又是那么的难。最重要的是,你得动手去实践,要晓得用正确的方法怎样去做正确的事情。

父子俩收拾停当,又在湖面转了一圈。白天被惊飞走的野鸭大多还没有回来。晚上开枪去捡那三三两两的鸭子比白天难度大了不少。白天是远远看到目标后潜行过去,晚上则要先潜行到一个特定的地点之后再去寻找目标。而且,桂爹也不想在第一天就把儿子累坏了。

既然没有更好的目标,还不如早点睡觉,把机会留到明天早上。

这是他们在湖里过的第一个夜晚。

父子俩各据一个船舱。船舱下面都垫了层隔舱板,不但能隔开少量的船舱渗水,也不用贴着冰冷的船舱底板睡觉。将狗皮褥子铺好,人则和衣缩到狗皮褥子里面。

细浪拍打在船舷上,涌浪推动枪划子左右轻轻摇晃。晓春感觉自己好像睡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有节奏的浪声正如长辈们轻声哼出的催眠曲。一会他就进入到香甜的梦境里去了。

桂爹却睡不踏实。一会儿起来看看天色,一会儿又起来看看孩子戽被子了没有。

天上的野鸭群扑棱棱飞过,卷起一阵风来。桂爹又在判断都是些什么鸭子,大致会落到什么地点去。其实,停船的地点离家并不远,不用两个小时就能回去。可他就是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夜,因为野外生存对一个渔民来说是最基本的必须。

第二天凌晨,晓春醒来的时候,桂爹已经取出并弄干净约二十个鸭肾。

他昨天已经跟儿子说过关于鸭肾的事情了,今天就没等他来动手。水太冷,也想让儿子多睡一会。

接近0°的气温,猎物就这样放上几天,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再放久一些,铁砂洞穿的地方和野鸭的鸭肾会最先开始变质。据说把鸭肾取出来,野鸭还可多存放几天。这样,需要临时存放的野鸭,猎人会将鸭肾取出来吃掉。

抬起鸭翅,在野鸭的肋骨处开一小口。在鸭肚子对面轻微用力一挤,鸭肾就蹦出来了。剖开鸭肾,里面有一层角质的膜,叫鸭内金。鸭内金不能吃,但可入药。药店会按重量收购,一个能卖几分钱。在那个“一分钱都恨不得要掰成两半使”的困难年月,值几分钱的东西肯定不会被扔掉,何况是每一个值几分钱。

桂爹将鸭内金一枚枚完整剥下来,洗干净晾在船头板上。又在船艄将吊锅子架在风炉子上烧水。他们今天的早饭是清水煮鸭肾。

关于鸭肾,应该大多数人都认识而且吃过。但真正知道并能说清楚它是什么东西的人,就没有那么多了。很多人会理直气壮地说出:“就是鸭子的肾脏呗!”还真不是。

要说清楚这个东西,还得从鸟类的进化开始。大家都知道,鸟类为了飞行进发出了羽毛。其实,它们进化出的可不单止羽毛,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如骨骼的变化、泌尿系统的退化等等。

肾是泌尿系统的最重要器官。鸟类为了飞行,进化过程中差不多将和该系统有关的东西都抛弃了。所以,鸟类不撒尿,也没有了膀胱。两个肾倒是没有全扔掉,还保留了一个。但也严重退化到只有手指甲那么大。

以前人们找不到鸡鸭的肾,看到现在被称为肾或菌子的东西就想当然的以为是肾。其实,那是消化系统的一部分。有的地方叫鸭胗,也被称为“鸭肫”,粤语中一定叫做“鸭肾”,它实际上是鸭的肌胃。

大家更熟知的是牛有四个胃,但可能较少有人知道鸭有两个胃。一个称为腺胃,又薄又小,是真正能分泌盐酸和胃蛋白酶的器官,俗称食袋。而另一个胃称为肌胃,比腺胃厚很多,有强健的肌肉外壁,内层有硬化的呈现金黄色的上皮,在中医药材中被叫做“鸭内金”。肌胃虽然体积很大,但内腔很小,内含砂石,能以机械力磨碎食物,辅助消化。啰嗦了这么多,结论是鸭肾不是肾,是胃,是肚子。哈哈!

晓春早醒来了。看了一眼晨羲中的父亲,又缩进狗皮褥子里继续睡起来。外面清晨的气温确实有些低。推枪和船舷上结着厚厚的一层白霜。现在他可有些耐不住了。水煮鸭肾的肉香拼命往他鼻子里钻,加上昨天傍晚吃下的那团冷锅巴早不知哪去了。

他起来的时间刚刚好,刚好到鸭肾已熟,可以开吃了。两父子就坐在船舱板上,你一只我一只蘸着盐粉,吃下这一顿丰盛的早餐。

该干活了。无非是追着野鸭群打。昨天从丰莲湖开打第一枪,然后就是菱角汊、走马滩。今天反着方向再转一圈,现在又回到走马滩上来了。

桂爹大力划上几桨。枪划子凭着惯性冲力,稳稳地滑上滩头。船的一大半都已离开水面,这样从船头就可以直接下到湖滩的草地上,不用弄脏了鞋子。因为不用下水,父子俩都还穿着桂嫂之纯手工做的布鞋呢。

已是中午时分,他们停船上岸是为了做饭解决午餐问题。食材只有两样:野鸭子和红薯。加工方法简单实用,挖土坑用牛粪烧火来烤。

父子俩今天做这餐饭不准备分工。什么都一起干:收集干水草,捡树枝,挖土坑,填柴火,垒干牛粪和土块,点火烧坑。

走马滩和其他湖滩不一样,并不是泥沙淤积而成的沙洲。相反,是以前的高地被湖水侵蚀后残余的矮高地。相传古时打仗做过战场,地名也是这样来的。

他们挖土坑时挖出的泥土就不是湖泥,而是橙色的黄土。桂爹将挖出的黄泥用水和成半干稀泥。挑出一只肥大的对鸭,不剖也不洗,直接用黄泥包住,放在刚燃起的火堆上烤。黄泥裹着的红薯也放到火堆上。

不一会,火堆升起的浓烟就将那大小的黄泥团薰得黑乎乎的。火烧了约半个小时,土坑里的泥块都变成了红色。温度已经足够高了。

桂爹父子小心地将已经烤干的黄泥团转移到土坑中间,轻轻弄塌先前垒好的土块。上面还覆上没用完的干水草。水草被惹燃,周围的空气都暖洋洋的。

趁着烘烤食物需要等待的空档,父子俩在湖滩地搜寻起空贝壳来。

有大如脸盆的三角蚌、蒸砵大小的河蚌、茶碗形状大小的螺蚌、善于挖泥打洞穿堤坝的龙骨蛏蚌……

桂爹每样挑拣出来几个,洗干净了放进船头舱里。那里先前只放着装火药的牛角和铁砂袋,当然还有药秤和量铁砂的竹筒。

猎人用火总会远离船头,就算在大船上和在没有存放火药的船上,炊具也总是放在船尾的。这是习俗,到底是先定下放炊具的地方,再确定哪里放火药,还是反过来,就一点也不重要了。正如要追究“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没有一本专著又怎能说得清楚呢?

做完收集工作,午餐也好了。火堆边已能闻到烤红薯那种特有的甜香,和烤野鸭散发出来的淡淡肉香。

用木棍将黄泥团逐个扒出来。黑色不见了,原有的黄色也没有了,都变成了灰白色。敲开大泥团,被团团雾气裹挟着的肉香喷涌而出。“先吃肉,冷了就不好吃了。”桂爹一边招呼儿子,一边熟练地拨开泥块。鸭毛都粘在泥块上,鸭肉上干净得连一点绒毛都没有,比烫过的还干净。他扯下两只鸭腿,一边塞给儿子,一边要他小心烫手。

别说,还真有些烫呢,晚春几乎没有拿稳。但在冬季的室外,一会儿就好了。

桂爹自己在细心地处理起那两只拗下来的鸭脚。要把表面的硬皮全部撕掉才能下嘴。吃到一半,才想起去船上拿盐粉。其实,刚才连盐都未加,也觉得蛮香的。内脏只取心、肝、肾,都由桂爹自己包了。小心掰开鸭肾,鸭内金是一个完整的球形。其实,除了这三样,也没有其他内脏是可以吃的。

晓春再把鸭胸脯肉干掉,就饱得连红薯都吃不下了。仰面四脚八叉,躺在草地上看天。留下桂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收拾残局。

下午仍然是在湖里打转。这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就显得有些单调了。而且和上午一样,又转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晓春看到家的屋顶指给父亲看。因为湖水水位低,屋子的下半部分被近处的堤围遮挡住了。但他还是忍住没说出想回家的话来。

除去打了三枪野鸭,桂爹一直在留意浅水区域水底的动静。他这次是出来打猎,并不是为了捕鱼。但他也想来一个“搂草打兔子——捎带活”,要不他中午捡的那些贝壳就派不上用场了。

他还不时地用船桨出力击打水面,鱼儿受惊后逃窜,在水底搅起一路水晕。但那些鱼都太小,入不了桂爹的法眼。

对任何事情,只要有了想法,就应该锲而不舍的去实施。否则,他永远只能停留在想法的层面。当然,这里指的是那些好的有意义的事情。

桂爹就是那样一个人。今天他已经留意过好几片水域了,没有发现误入浅水区的大鱼,但他一点也不灰心,也没有放弃。

功夫不负有心人。刚从菱角汊出来,一阵浑水突然横过船头,像东方红拖拉机爬坡时冒出的那一股浓浓的黑烟。桂爹顺着水晕轻靠过去,长长的浊水带在前面终结,并在终点处画出个小斗盘大的圆面来。

桂爹小心取出鱼叉,瞄准圆心中的暗影猛刺下去。大草鱼拖动鱼叉,差点让桂爹脱手,少说也有八斤以上。这就是他计划中的晚餐。

煮鱼吃可得费一些时间。

过两天除夕,月亮跟着太阳私奔走了。

不能在船上煮,那小锅小灶对付不了这么条大鱼。其实,桂爹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回家。但他还是选择了去中午做饭的“营地”,虽然回家和去营地差不多远近。

和晓春一起收集完柴火,桂爹让儿子去船上取出贝壳再洗一下。自己则拿起吊锅子,到地里挖坑打灶。他原想利用起中午用过的土坑,但一看太大了,只得另起炉灶。

先挖出一个陡坎,再在陡坎上挖出一个小灶坑来。灶口放下吊锅子,锅沿还露出来一寸。又将掺进水草的淤泥把锅沿高高围起,做成一口大锅的模样。烧火将淤泥表面烤干。与吊锅子接触的泥巴便紧紧地结在了锅沿上。

大草鱼去鳞洗干净小心入锅。鱼杂只去除苦胆,其余全部留下。这些鱼入冬前就封口了,肠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少量白色的东西,正如广东人吃的猪粉肠,好东西呢。所以,整饼鱼场连拆散都免了,全部放进锅里。加一把胡辣椒,小心注入清水,添火煮鱼。这样,桂爹就用一口连鱼头都装不下的小小吊锅子,煮起那条八斤多的大草鱼来。

晓春洗干净贝壳。看父亲这样煮鱼,觉得特别有神奇感。但还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这鱼煮熟后能吃吗?”“不知道。等一下你先试试。”父亲不想那么快把谜底揭开,就故意这样说。

很快,锅里的水开起来。桂爹控制火势,不让水滚动得太厉害。鱼香慢慢飘起,钩起晓春强烈的食欲和空腹感。但因为火小,鱼又太大,为了让辣味渗进鱼肉内部,多煮一会就很有必要。

锅子绝对不能移动。此时晓春洗净的贝壳就大派用场了。盐粉加下去,先用那叫做龙骨蛏蚌的贝壳匙羹舀点汤试试。汤太淡,加盐后再试,直到味道刚好为止。

所谓之“咸鱼淡肉”,吃鱼略咸一点为好。

停止添加柴火。先用螺蚌碗喝汤。父子俩又把鱼杂分吃了,那东西煮老了会失味。晓春嘴刁,只吃鱼鳔,还说鱼肠子里有“那个”。汤水减少了,泥掉锅里的机会就小。其实,整一只泥锅,还怕什么掉不掉的。用湖蚌当夹子,将鱼肉大块大块地夹起来,每人先用三角蚌大碗盛满一碗。

父子俩就这么干掉一条八斤多重的草鱼,连汤底都没有放过。这事说给谁听都会表示怀疑。特别是那种“老鼠拉龟”用小锅煮大鱼的方法,的确令人拍案叫绝,同时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多年以后,再春不会再怀疑了。有一年,他去到二哥晓春和陈二爹驾的巡湖篷船上,一个人干掉一条七多重的麻脑壳。哥哥招待弟弟,却硬是将弟弟笑话了好多年。

晓春在湖里的第二个晚上,没有一倒头就睡着。船晚上停下就没有动过,还像中午那样水中一半岸上一半。晚饭吃得有些迟,也有点饱。吃完了就斜靠在船舱里没打算动了。

桂爹想早睡早起,趁夜晚野鸭子飞回来,天亮前去打两枪。

晓春赖船头垫高了摇晃不起来,睡不着。东一句西一句地缠着父亲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桂爹的心思却全不在这里。

昨天晚上还是星光满天,现在北风渐起,星光隐去。气温却并没有明显下降,迎面吹过来的风感觉还潮湿了些。这是要变天的征兆了。“肯定又会是场大雪。这样的天气不正是自己所期盼的吗?”大雪天,野鸭喜欢聚在一起,敏感度也会大大降低。正是狩猎的黄金时间。雪下起来的时候,野鸭也就跟着来了。自己正好捷足先登。而且这次带晓春出来,风和日丽的,效果也不会那么理想。要历练人,还真得恶劣天气为好。

“得让儿子早点休息。说不定半夜就该起床出发了。”桂爹拿定主意,就以累了困了为由催晓春早点睡觉。

天气比预想的恶化得更快更猛烈。没到后半夜,早已是北风怒吼大雪纷飞了。

孩子一睡下,就像猪一样沉。周围的动静很难影响到他。

桂爹哪里还能睡得着,想着趁早向几处选定的狩猎场靠拢。他将枪划子推下水,时间还早,就尽量不走直线穿过深水区域,而是沿着靠湖边的浅水区划去。浅水区浪小。安全倒不需要太担心。只是深水区风浪大,涌起的湖水会溅到船舱里弄湿了东西。孩子还睡着呢。也不想太早叫醒他起来用水刮子向外戽水。

不时有野鸭群在头顶掠过,翅膀扇动的响声,间杂在大北风中时隐时现。能赶在大雪封湖之前觅食的都是大型的野鸭。这一点在它们飞行时发出的声响中也能判断出来。大野鸭飞行时,翅膀振幅大,频率却相对较低,声音也会低沉一些。

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天气,又有雪花飞舞的掩护,无论是人还是猎物,谁也看不见谁。但也不能靠得太近了,野鸭感知危险的方法,除了用眼睛看,还有听动静、闻气味、感受水体的振动等好多好多。否则早被人类赶尽杀绝了。

桂爹不紧不慢,沿湖边绕到菱角汊的时候已约摸四更天了。

他拍去身上的积雪,抽了支旱烟。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围。说是观察,但主要还是用耳朵,甚至是脑袋。地点、方位、风向、时间等,都要靠人调动所有器官来综合判断。是时候了!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小春摇醒,又不能大声叫。晓春人是醒了,脑袋却仍然是懵懵懂懂的。还以为是回到家了。天刚黑下来说睡不着的时候,肯定也是想家了。说不定刚才梦里还以为是在家里的暖被窝里呢。

他将眼睛揉了揉,终于明白自己仍然在湖里,而且马上就要潜伏过去打野鸭子。兴奋和刺激感一下子占了上风,并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战斗岗位。熟练地躺回到船舱里呈点火姿势。

桂爹告诉儿子:“鸭子群就在前面,只有六、七百步远。你仔细听听,是不是听得很清楚?听那鸭公子的叫声,能听出是什么鸭子来吧?”

“大对鸭。”晓春兴奋地压低声音,肯定地回答。

桂爹满意地“嗯”了一声,又说:“我们现在在压群的下风向。如果在上风,我们的任何响动,都会像现在听到的鸭公子声音那样,传到鸭子的耳朵里去。”这次轮到晓春有样学样地“嗯”了一声。

“枪口的高低要把握准,尽量和水面持平。要特别留意船上前后货物重量的变化。还有鸭群在浅水区觅食,水面下的淤泥、沙洲、水草有没有碰到船底。这些,在白天会一目了然,夜晚就很难讲了。如果船头搁浅了,对天开一枪,结果只能是鸭毛都打不到一条。”桂爹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这种天气打野鸭,一定要在鸭群的下风向。风会掩盖住你发出的声响,并把它吹走。”

晓春并未完全理解父亲的用意,只觉得他这两天真啰嗦,话特别多。但对他所讲的每一句话,却都认真的记在心上。不是因为有多懂事,而是男孩子血液里流动着对狩猎的强烈兴趣和好奇。

“就算现在这种浅水细浪,对枪弹的发射角度仍然会有大的影响。发射时一定要稳稳定住船身。”父亲还在不停地说。

晓春略略抬起头,向船首方向望去。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正是这种暗夜中的未知,给小家伙体内注入一种莫名的兴奋。心跳猛的加速,血液也在身体内沸腾起来。

桂爹轻轻卸下桨桩,放到船舷边的固定位置——每样东西都有它的固定位置,一则为了好找,再则为了不打破小船的自身平衡——动作熟练、轻巧。同时小声而坚定地说:“好!我们出发。”

这两天桂爹一直想和晓春挨转个位置。让他来划船、瞄准、发令,自己负责点火。但那却是个辛苦的体力活,技术要求还在其外。白天大太阳底下的好天气都没有真正去做,就别说这黑夜里的恶劣天气了。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

好多事情都是这样,准备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到了一定的时候,事情就会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向前走。好像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箭已离弦,你还能怎样?比如结婚典礼,那种穿着婚纱逃跑的能有几人?但想逃跑的却绝不止少数。我是说,绝不止真正逃离的那个数。你得佩服那些人的勇气!游戏规则不是一般人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打野鸭也是这样,一切准备停当,剩下的就是开枪收捡猎物。再也没有其他新意了!

但这一枪打下来的猎物可真多,差不多是前两天的总和。受伤逃跑的就只能由得他们了。乌天黑地的,也没有办法去追呀。加上最擅长追击逃兵的小黄又不在。

说到小黄,用枪划子打野鸭是不能带猎狗的。没有它的位置,藏不住、不安全、水中作业受限。但湖里的枪声桂嫂子都能清楚听到,何况小黄。每次枪响,小黄都像听到冲锋号似的一阵躁动。主人丢下它在家里,它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枪也没逃过它的耳朵,它抬头轻吠了两声,又趴下装睡。枪响,犬吠……“小黄好像能听出自家的枪声!”

从枪声判断,桂嫂子知道丈夫离家不远了:“不知从来没有这样跟他爹出去打猎的孩子,几天下来还挨得住吧?”

一个小时后,枪声又响起。前次在东南方的菱角汊,这次在西南方向的丰莲湖。

枪声很响很清晰,就在矮围子的堤外面。小黄在灶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呜、呜……”。

桂嫂子快速披衣起床,打开堂屋大门。一阵冷风裹着雪花迎面扑来。雪还在下,北风在南面的阶基吹出一个回风漩涡,把雪卷过来,差点把大门都堵了。

小黄趁人不备,早已一溜烟冲了出去,向着西南方向急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冬季,除却东西两侧大堤外,岛的东南已与岸上相连。东北和西北的陆地也直达堤围,南面和西南则全部是水。

小黄会知道怎样绕过西南的水面,去到桡无矶的。它肯定知道自己的主人,就在桡无矶外面的那片水域。

又是一次大丰收。船头两个放猎物的大舱已经堆得满满当当,该把猎物送回家了。

这时,桡无矶上传来狗吠声。

“那不是我们家的小黄吗?晓春喜出望外,让父亲赶快划船靠岸。

小黄更是迫不及待,直接冲进雪水里泅渡过来。双脚才搭到船梆上,晓春忙出手相帮,让小黄上来。小黄一上船,就猛地抖动身体。皮毛上的雪水洒落开来,父子俩无一幸免。责怪声、笑骂声,还有小黄见到主人后,那种亲昵的“呜——呜——”声响成一片。

桂爹知道,这“三过家门”是不得不入了。猎狗都出来迎接了。是不是被派出来的都一样。西边倒口还在水中,要在雨季来临前再修复。为方便出入,栏栅已被拆除。桂爹就直接从倒口进到矮围子,再从抽水浚沟直驶到家门口。

小黄一个飞跃上岸。它要赶回去报信呢。

场部那边还是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还沉醉在美梦中吧。这边一家子,已将全部猎物搬到背避的磨舍子里头,摆满了整个地面。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该送的送,该派的派,该吃的吃!

晓春仔细听着父亲的讲解,将要点默默地记在心里。间中也会提出一些问题。桂爹都会耐心解答:为什么行,又为什么不行,或者干嘛要这样而不那样。直说得晓春完全明白为止。

桂爹公私分明,为了避嫌,捕猎的事情不会替家里干。除非是春节假期,和一年三次的农忙假日。平时,帮补家用的活,就落在了新明和长春肩上了。

小春今年十岁。长得敦实干练,却整天就知道玩。是该带他出去磨练磨练的时候了。单位刚放春节假,桂爹就打点行装准备出发。装火药的水牛角都带了两个,还卷上狗皮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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