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朝着车窗外，却盯着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路上她都只在想着一个问题——自己离终点还有多远呢？

要再一次将奥塔兰变成美好的国度，还要走多远呢？她已经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为之里奋斗了太久，却从未料想到，这世界的凶恶远超她的想象。

“殿下，吉娜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然而这又是一个菲莉安不愿意去想的问题。

整个天平都在向二皇子倾斜，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比哥哥差在了哪里，但她的理念与思想不允许她用哥哥的方式来治理这个国家。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枕在殿下的腿上，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变成了贤者之石的模样，代替了原本的断肢。

她吸引了菲莉安疲惫至极却又无助的眼睛。

她问：

她睡不着。

哪怕自己已经实际上精疲力尽，根本没有办法有效思考的时候，她仍旧睡不着。

往往这种时候，都需要某种事物来打破她僵死的思维。比如天刚刚灰蒙蒙亮的时候，某个睁开眼睛的人。

六月份允许太阳上早班，所以这会儿的天已经有一些灰蒙蒙的了。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旅人送别了高贵的皇储与骑士，选择留在这座石头般坚硬的城邦里。

这并非一个不可理喻的决定——即使是，菲莉安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巫毓荫留下来。混乱平息之后，二皇子早早撤去。或许是忌惮于多萝茜的力量吧，他再没有对三皇女有什么囚禁的想法。而城中余剩的力量还是足够他们找出多余的马车和马来的。

年6月16日，早四点，奥塔兰境内，齐齐米亚领，石头城。

“殿下……”

阿丽娜一睁开眼，连光都还没有传到她的脑海里，便已经开口了。

是的，菲莉安就是如此想的。

但无论如何，她们还是要重新上路的。

但路这东西，在哪里都一样。无论车窗外景色怎么变迁，始终改变不了她们依然在路上。如果不实际去记住那些景色，甚至连旅途到了哪里都没法清楚。

可现在如果不作出改变，那就意味着局势只会变得对于她而言更加糟糕，自己离终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

可如果真的像哥哥那样做了……那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和以前一样勇敢又善良，而且平常看上去呆呆的……”

阿丽娜将左臂蒙在眼前。

“为什么她要抛弃原本的样子？为什么她要装作根本不认识我们？为什么她和簇儒府阁下在一起？为什么——”

“阿丽娜。”

菲莉安低下头，长长的波发垂在了阿丽娜的脸上。那原本覆满光泽的头发，此刻也变得黯淡了。

或许是因为沾了灰尘吧。

“阿丽娜，吉娜已经死了。”

“可是——”

“无论她有多像吉娜，无论她和你说了多少事情让你觉得她是吉娜，吉娜都已经死了。”

两人都不再言语，将一切思绪交由时间打理，这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完整流利的说出下一句话，而不会被脑海中过度充盈的情感所打断。

马车颠簸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原本极其虚弱的二人，此时晕车应该十分严重才对。

可除了面色苍白，她们脸上再也看不出什么症状了。

一定要说的话，就只有绷得死死的面部肌肉了。

“殿下，”阿丽娜的声音比她刚苏醒时还要虚弱，“您记不记得前天晚上，我和她单独聊了一会？”

菲莉安轻轻点头，可阿丽娜此时手臂蒙在眼睛上，是看不见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根本就算不上聊天——一直都是我在说。我和她说我有多想她、多担心她、多希望她回来……”

菲莉安的腿感受到了啜泣和颤抖。

菲莉安的耳朵听到了呜咽与哀鸣。

“可她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她用吉娜的眼睛看我……然后抱我……”

菲莉安将她扶起来，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闭上眼睛。

她需要深呼吸。

阿丽娜的手不再遮挡眼睛，而是用力抱住三皇女的腰，任凭泪水决堤，浸湿了三皇女的肩膀。

她感受着殿下轻轻拍打自己的背，感受肋间与胸前传来的温暖，感受温和的鼻息长久停留在肩头，不曾慌乱过。

她看不到菲莉安的脸，以为殿下与以前一样，仍旧保持着优雅和从容。

但菲莉安需要深呼吸。

她凝望着远处尚未亮起的天空，心里有不尽的悲伤与绝望在奔涌。

她希望拥抱会成为彼此安慰的良药。在这个层面上，她也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她在等待黎明。只有黎明到来，才代表新的一天真正开始。

可在那之前，还有多少人要失去他们珍贵的人？

科波菲尔伯爵的孩子今年应该已经参军了。

温斯顿先生的妻子根本不懂经商。

丽塔小姐的父亲还在为她的女儿起诉整个教廷。

老扎克的战友们还在齐齐米亚的某个酒吧里等他打牌。

吉娜和格莱尔的朋友正在马车里哭泣。

还有那些因饥饿与阴谋死去的无辜的人们……

菲莉安知道，她没有资格哭泣，因为这样的悲伤在齐齐米亚领乃至更多的地方，是以米为单位的。

可如果还不能改变现状，又会有多少这样的事情重复地上演，不断地发生呢？

今天是一座城邦，明天就是一块领地。如果后天是这个国家……那她是不是不应该让明天到来啊？

在她所真正期盼的明天到来之前，还有多少人会死去呢？

她将目光投向灰云，却得不到回应。

出发后的两个小时里，车窗外的景色永远是循环往复的山水，菲莉安也一直在这样矛盾的思考中挣扎着。

直到现在菲莉安依然感到抱歉——城市才刚刚蒙受巨大的损失，自己却还要征用一辆马车和两套稍显干净的衣物。

这或许在常人眼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成了罪恶的帮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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