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知道她的本体会被移动到哪儿呢？她想动，只需一个念头，这些该死的烂肉就会把她送往另一个地方，哪怕那里也是一片闷红。

哪都一样，所以哪都不好找。

这已和午夜子时没有半分区别。滚滚雷鸣，照亮大地上一片红无垠。这里或许已没了活人——活人都在高处，都在观望。

“菲莉安殿下，这些东西还在上涨……”

簇儒府现在，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搜索。他就像是失去目标的鱼雷，胡乱在海中前进、拐弯、前进、拐弯，永不停歇，直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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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一滴雨，不见一点阳。

若有人记时，也知道现在才是五点出头。但乌云越积越浓，天色如夜。

簇儒府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吐不出一句话来：身体的损坏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程序已经不能支撑他的语言。很快，躯体的破损将会影响他作为“人”的目的性思考。

再下一步，他将会忘记自己究竟为何前进。

再下一步……就是失败，彻底消散。

这是簇儒府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神明，以不称职的方式行走于大地的代价。

当然，还能再糟糕一点：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最糟糕的情况是，无人唤醒的巫毓荫将永久沉睡，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永远地扩张下去，将这整个星球的表面覆盖上她的身躯——她做得到，在簇儒府赋予她不死灵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这种可能性。

当然，还有更糟糕的情况。如果在分崩离析之前，簇儒府没能找到的巫毓荫的本体，那么他的意识和部分位格将会被锁在巫毓荫的身躯当中。那时候他要么放弃这部分位格，也即放弃在人间行走的权力——放弃陪伴在巫毓荫身边；要么，他得在巫毓荫的体内完成身躯的修复和重组，而这个过程会非常、非常漫长。而且他也不能保证，最后重组的结果是否还能称之为“簇儒府”。

但周身的血海，还是和方才一模一样。

簇儒府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情感——用他最后的理性，结合实际环境与几率，推演出来的情感，名为“绝望”。

而现在，身躯坏了，限制器漏了，力量回来了一点，但是不多，也不够。他仅剩的逻辑程序，已经推演不出自己到底该露出什么表情了。他像鱼一样遨游于猩红的肉与血之间，尽可能扩大自己的感知，想要找到那么一点点线索——

只是，要在这茫茫血海肉陆中找一具小小躯体，又谈何容易呢？「秩序」的位格虽高，但在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上能够发挥的力量终究有限。倒不如说，他原本就是为了限制自己的位格，才会打造这样一副身躯，介乎物质与术法之间——

全都是为了他那该死的「凡性」，为了了解作为「人」的感受。

神眷的事情已经可以暂且搁置了，甚至簇儒府后悔掺和这件事。如果他因此再也不能陪伴在巫毓荫身畔了，如果巫毓荫以后只能是这般姿态了，如果这个世界就此被淹没了——

然而这副身躯不给他后悔的“机会”。

“我知道。难道你有办法突围么？如此宽阔一片血海，怕是院里那些老法师来了，也一点办法没有。皇庭护卫、奥术联、教廷骑士……人力在这般天灾面前，渺小不堪。”

菲莉安原本打算用护城术法辅助簇儒府等人作战，谁知晓不过片刻，这些血肉便填满了每一个装载护城术法法阵的地下室，还吞吃掉了不少负责运转的法师。若不是有莱布伦护送，她怕是也免不了一死。

如今，她连着阿丽娜和莱布伦，只能站在行宫的最高处，看着远处两点亮光。

“如果传送术法的研究能再快一些，不只限于小物件，而是能运人的话……”

“无需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莱布伦。我们也不必如此悲观，毕竟面前除了死亡已经无路可走。”

“……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横竖都是死，不如笑着等。作为教廷骑士，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如何面对死亡么？”阿丽娜如是说，哪怕她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承认死亡是对生命的不敬，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生的希望——教义如是，我也认同。”

“……倒也不错。但你也没尝试跑出去吧？眼下……又有什么办法，能留存住所谓生的希望呢？”阿丽娜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天边，那里有一金一白两个两点，已经固定了许久巍然不动。

她知道金色的是寄宿于泰奥身躯的神眷，那个白色的多半也是类似的东西。但为何两名神眷在那里一动不动？

祂们是在袖手旁观，还是静待大业将成？

无人知晓。或许这遍地的猩红，便是神眷的手段……或者自然神的手段吧。

“我通晓修道院内群书，奥塔兰皇家图书馆的藏书我也尽数读过，可这般邪恶的术法，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想，这大概不是术法，而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自然神嘛，什么都干得出来。”唯一表情轻松的，是三皇女。旁边的两位猜不透为何她此时能够这般从容。

她只是静静站着，在天台之上，感受风吹，倾听雷鸣。

她心中有几波澜，无人知晓。她的目光，始终咬定在那一金一白两道身影上。

“……祂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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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动了，祂感到周身的压力在飞速减弱，已经衰弱到无法限制自己的地步。

而看加拉哈德的动作，显然祂也一样恢复了自由身。二位神眷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言语才好。加拉哈德看了看手中的石头，将它捏在掌心，低下头颅：

“主啊……愿主的怒火能够毁灭这场灾难。”

“走吧，离开这里，唤醒更多的同胞，重塑主的身躯。高文那个废物算是彻底没救了，祂的位格已经被毁坏殆尽，白白浪费了主的一份力量……”

亚瑟将剑收入鞘中，正准备返身离去，却看见加拉哈德正呆望着远处。祂顺那方向看去，却仿佛看见日出。

日出？时间上说不通，这才五点出头。道理上更没来由，有什么东西能焕发出这般强烈的光芒？

然而，光芒却越来越盛，甚至好像点燃了这篇血海一般，猛烈地将光传递了过来——不对，血海真的在燃烧！

一刹那，广袤的血海全部燃起了熊熊烈焰，随即开始翻腾！

她开始涌起大浪！那滔天的浪里，是无数肌肉的纤维和血液构成的手与墙，在空中拆解成一只又一只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加拉哈德袭去！

那般速度，远超任何世间的存在，哪怕神眷也不能及！更何况加拉哈德像是痴了一般，只顾盯着远处日出耀阳，却未见身下无数触手迅猛袭来！

“加拉哈德！！！”

亚瑟飞身冲撞，撞醒了加拉哈德，自己却被触手缠身——随后祂就像陶瓷玩偶一般，浑身被挤压到破碎，裂成了头、身、两腿四块，连遗言都没有说。

而加拉哈德受到警醒，远远地飞在空中，眼观此幕，已经讶异到无可言语。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蛮力。祂分明感觉，亚瑟的神格，都在被触的一瞬间消散——不是消散，而是被顺着触手吸收而去。

而亚瑟身上，来自主的位格，则瞬间被“弹出”了那副躯体，被收回了加拉哈德手中的石头里，也就是归还给了主。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哪怕理论上，加拉哈德也找不出任何解释的可能。

除非……加拉哈德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这些触手，会否也来自一位自然神？那位可怕的神，将亚瑟“收为眷属”，将主的位格弹出，然后再吸收了滞留于那副身躯中的神格也即灵魂……

想到这里的一瞬，加拉哈德当即飞空而去，不见踪影。而祂原先存在的地方，挥舞着燃烧的触手，宛如滔天血浪。

殊为神眷，逃了。

时间在流逝，恰如他的身躯。

届时，且不说这个世界是否还有的能力重建……那两位大神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巫毓荫给灭了都说不准……

那样的话，无论作为神明，还是作为“簇儒府”，都是大失职。至少他的契约精神不允许他这么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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