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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脂砚翰墨厚赠五福 雪壁禅房巧应双梅

  • 作者:洞口笑笑生
  • 类型:耽美言情
  • 更新:07-01 11:23:40
  • 字数:38754

明义、肖百鲢几个和姑娘们正说得起劲,这时才看清和明仁说话的是王娜妮,都围拢过来,一听独独只叫了明仁去,不由大失所望,明义急着叫了一声:“大妮!”

王娜妮早觑着明义凑近,只当做没听见,老成持重地端正身子带头跨出门去,明仁刚想迈步赶上,朱星却挤上前,又是替他整衣领,又是掸去头皮屑之类,害得明仁眼前浮现出那个去头屑的洗发水广告,真以为自己掉落了多少头皮屑似的……朱星左顾右盼地检查着,王娜妮两手交叉胸前,斜眼挑视着朱星。

“哎,古人说得好,父母在,不远游,这个关关,整天东奔西跑连个影子都不见,只当白生白养一般……还有,我们就别称呼‘您、您’的了,太见外了,叫我姐姐吧。”

“好。”秀梅一边回答,一边朝明仁使眼色,明仁错会了意,以为“可以走了”,往后躲去。

那种只有在女人眼里才能看到的打翻了五味瓶后出现的目光从明义眼中喷射而出,他趁机向前与她近了两步,王娜妮及时将目光一收,躲瘟神似的一走,明仁讨了个没趣,只能迟滞在原地,朱星终于完事,放了明仁,肖百鲢见没有他的事,轻松地和娇娇她们嘻闹去了……

那妇人开口道:“这孩子看着倒是斯斯文文、老老实实的,秀梅,你真好福气啊。”

明仁听她夸赞自己(哪里是夸赞,分明说他是个书呆子),满心欢喜,那妇人面朝向秀梅,斜眼正好也看见明仁,秀梅笑而不答,明仁见她没什么要紧话问,就退到一旁,见秀梅拎着一袋沉重的东西,顺势帮她提了过来,谁想那妇人还在盯着他观察,微笑着对秀梅说:“这孩子多乖?我看是你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比我那个宝贝儿子关关强多了。”

秀梅不得不应道:“大姐讲得好,关关年纪轻轻已经满世界飞了……我家小明哪能同您的孩子相比,他能见过多少世面?”

娜妮虽有些不悦却又和缓了语气:“我又不欠他的,当年我执意去北方读书时,就说好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他那不安分的劲儿,恐怕早将我忘了……等会儿见了夫人,你小心说话,我正与他儿子谈恋爱呢。”

明仁内心感慨,往前望去,清风亭旁,假山转角处,慢慢吞吞走着几位妇人,一位身着红色套装,纤小苗条的谦躬背影特别鲜亮引人注目,戴茯苓她们大都是深暗色着装,像是绿叶在扶持着她……

到近前,王娜妮识相地退到明仁身后,明仁兴冲冲地站到她们斜前方,抬头仔细一望,也是一震,那相貌真是疑为天人,赶忙垂首,那妇人的脸已经深深印到了脑海里……

(将来秀梅、冬梅在此禅房修炼)

片刻偷欢走江南,徘徊几度觅芳源。

黄莺留恋风流曲,红枫钟情碧水潭。

第四十一回脂砚翰墨厚赠五福雪壁禅房巧应双梅

只是听自己姑妈说,这姜夫人也不知为什么事上心,得过小中风,嘴斜爱舌舔,睛滞喜目瞪,银白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上了些年纪,弓背驼腰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明仁指望着她客套两句,挥挥手,自己就可以脱身了。

明仁刚和她敷衍两句,她就催促道:“夫人和你姑妈叫你进去呢。”

明仁回头一看,那女孩就是明义以前的女朋友,戴茯苓的女儿王大妮,不过上过大学,嫌这“王大妮”名字太土,所以如今换了个字,叫“王娜妮”,怕明仁待会儿搞错,又隆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新名字。

明仁看她俏里藏艳,做派故作深沉,脸上不情愿地敷着淡妆,身上居然穿了一套暗蓝的正装,乍一看像工作服。

出门时,明仁见隔壁大会议室里,金桂和那些夫人们早都失去了耐性,像缠绷线一般来回走动穿梭,纷纷扰扰之声不绝于耳,也有眼尖的见王娜妮只叫了明仁,就涌到门口,以齐刷刷的目光注视着她俩的离开,唯有姚茜在走廊角落里低头盯着手机……

明仁跟着王娜妮到了紧闭的园子门口时,王娜妮朝堵在旁门口的几张陌生面孔中的一位点点头,那人身材魁梧如玄铁柱,满脸冷峻,他还是让明仁和王娜妮都出示一遍通行证,才让启开身后的小门,明仁估摸着他那熟悉的身影,大概就是那位麦队长了。

那夫人在题写“康济”红字的那座假山洞口前沉默了片刻(看到“致远”二字恐怕要流涕了),偏不走大路,领着众人绕过假山,走了往湖边的小道,并有意回头对秀梅她们道:“我倒喜欢这孩子,听说还能舞文弄墨的,一起走走吧。”那妇人侧脸注意到明仁远远站定在路口并没跟过来,就特地转身成正面,招呼明仁过来。

明仁受宠若惊,没敢挪动脚步,幸好王娜妮回过来伸出两个细如葱管的手指柔情似水地往他胳膊上点拨而来,道:“叫你一起走呢,别像个呆头鹅似的。”

妇人见明仁他们快步跟上,这才冲着戴茯苓道:“娜妮妈妈,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哦……我每每关照老姜,你外面怎么胡来我不管,可回到家来属我管,你就是当再大的官也不可忘了我关照的三件事:其一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们做妻子的辛辛苦苦半辈子,里里外外照顾得服服帖帖,你们倒好,那些个小蜜、小三一送上门,骨头一轻,倒让她们来捡现成,摘胜利果实,对得起我们么?其二,作报告、受采访,有话好好说,什么南腔北调的,才说两句人话还非要夹杂几句狗屁不通的洋文,真让人笑掉大牙,我们的文字博大精深,我就不信找不到词语来代替,那些个洋文让翻译说去;这其三么(第三条恐怕就是:你有我有大家有,得饶人处且饶人)……呦,呦,你看我这记性,每天在嘴边唠叨的事都能忘了。”姜夫人见众人都在仔细听着,一时没想起来,似乎有些遗憾,幸好姜夫人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不再拼命寻思那条被遗忘了的什么清规戒律了。

被她说得活灵活现,众人眼前似乎都出现了那位鲜活的老姜面孔……一起如鸡啄米似的点了头。

那妇人谈兴正浓,见王娜妮接过冬梅保管的照相机,趁她侧身停留在湖边一棵娇艳的红枫树旁时,给她抓拍了一张,就招招手让王娜妮近前,关照道:“娜妮,照相管照相,你可别往那些杂志上登哦,我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

“知道——”王娜妮拉着长音,嗲声嗲气地回答:“我给你做份专门的写真集,就您自己留着看呢。”

这妇人这才放心。一行人又绕过一片青松林子,来到前日明仁、百合遇见若兰的那个古轩堂看了两眼,姜夫人一见那个秋千椅就乐了起来,拉着戴茯苓非坐一回不可,戴茯苓本来矜持,架不住众人起哄,只得扶了姜夫人一起坐了上去,如风、若兰一边一个推了起来,渐渐晃得高了,姜夫人兴致更浓,边笑边对戴茯苓道:“当年下放在农村,也没个玩意乐乐,老姜为讨我高兴,扎了个简易秋千,闲暇时玩玩,那情景就像在眼前,面对着的也是一条小河,波光鳞鳞的,一摇一晃,也就忘了那些烦恼事,他们老爷们有杜康能解忧,我们做女人的只能是自己哄着自己开心了(为天下女人吃喝、购物一解)。”玩了几十下,戴茯苓有些头晕,两人一同下来了。

姜夫人见明仁、百合她俩并排站着,她与秀梅、如风对脸望望,又与她俩看看,笑道:“这俩孩子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要不要也上来试试?”

若兰抢在前头答道:“他们早试过了,再说他们常来常往,平日里有的是玩的机会,这园子太大,还是请夫人先逛吧。”

姜夫人一听有理,依然由若兰领着沿湖岸往聚福楼那边慢慢踱来,期间听着有从大路上传来有车辆移动的微微声响。

明仁见湖畔的残花败荷早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水面顿觉开阔清爽,在蓝天白云下,有白鹭、灰雁不时划过湖面,朝岸边摆尾的芦花丛、摇头的树林子里扎去……此刻秋日晒到身上,暖烘烘的精神倍增,明仁调皮的性子上来,开始留意脚边湖里冒动的水泡和路边灌木草丛里窜动的蟾蜍、飞虫……

快要接近游船码头时,众人就见一窈窕女子一路小跑着过来,明仁远远就认出是秋萍。(这种事也就秋萍做得出来)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新裁套装,手拿了一个黑色小巧的对讲机,脚蹬着一双紫色平跟皮鞋,那烫得如直线一般的头发随风而舞,明仁看她觉着有些怪怪的,原来她今天除了头上箍了个幻彩头箍,肖百鲢送她的那些首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一脸浓妆艳抹依旧……

姜夫人及时停住了脚步,旁边的两名保卫警觉地左右夹了过来,做了阻拦的手势,秀梅对那姜夫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新委任的副经理,秋萍小姐呢。”

姜夫人朝两名保卫点点头,这才让秋萍靠上前来。

秋萍整整衣摆,定了定神这才启开朱唇小口汇报起来:“名单上安排的夫人们都在聚福楼门口等您呢,是否去聚福楼里休息休息。”原来明仁、娜妮一走,戴茯苓就给金桂来了电话,按既定的计划,名单上点到的人都直接到聚福楼等着,于是春杏安排电动车分批将众人已经送了进来。

“娜妮妈妈,这可怎么回事?又搞这么多人?我不是关照了轻车简从么?”那妇人往远处那栋楼望了望,那张一被打搅就会转眼变作肃穆呆板的面孔转向戴茯苓,并责问起来。

王娜妮年少机灵,一转眼珠子,见母亲这回愣着没敢开口,仗着自己在那妇人面前正得宠,先“嗤”笑一声,调正出糯糯的嗓音道:“干妈——您难得来一回,谁不想见见您?我们这是大浪淘沙,选了又选,剔了又剔,才精简成这几位,您要生气见她们,我们别过去,不见就是了。”

“见还是要见的,只是我安静惯了,这会儿心情正好,还不想听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等会儿再见也不迟,要不谁替我过去打个招呼也好?”那妇人毕竟见过世面,风度、礼数犹存。

戴茯苓舒了一口气,正想揽下这差事,这边若兰倒抢先答道:“还是我去吧,都是老熟人了,我去招呼一下就成。”

那妇人听着有理,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若兰和秋萍代表那妇人过去,把那些夫人、小姐们安慰了几句,陪着她们进了那栋楼里……

那妇人目送着秋萍一扭一扭的背影,眉头紧锁着对秀梅言道:“我看这冬梅端庄大方、文雅秀致,还以为她是副经理呢。”

秀梅远远望着那楼下黑压压人头儿消失殆尽,刚暗暗舒了口气,一听这话,深感突兀,嘴里小声应着:“是,是,是。”

周围又鸦雀无声了,姜夫人四处张望,瞧见的正是那条灌木丛中人字形小路,可以避开那栋大楼。

王娜妮拿了照相机正准备取景,听她要走小路,赶紧伸手一指这小路通往大道的那头,远处斜对着一片矮树林,那里有忽隐忽现的楼顶,道:“干妈,我们去小路对面逛逛吧。”

妇人就问若兰那头同样哪里?

秀梅上前一步,仔细望了望,新栽的树苗稀稀疏疏,回答小路通往大道,对面石榴林子里还有个小小的藏书阁。

“哦,那我倒感兴趣,看看去。”妇人脸上又沾上了喜气,兴步从修剪成型的灌木中穿行过去,众人紧跟,出小路横穿过大道,踏入对面的石榴林。

明仁渐渐落了后面,冷不丁回头,那位麦队长出现在他身后,正用对讲机与打头的两名保卫在联络。

明仁想起那天走了湖边直接去聚福楼了,所以漏过了这么一片隐秘的小天地。一路走着,两边泥地上到处洒落着早已发紫发黑糟朽了的果实……依稀听得见鸟儿鸣唱,被她们一惊扰,扑腾着翅膀早无影无踪了,不久,就看见了那栋新修的小阁楼。

还是姜夫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秀梅,这栋楼也是古物?”

“不是,是缩小了比例、仿着真正的藏书阁所建的。”

等那两名保卫做了开路先锋进院,那妇人才踏进藏书阁的院子,一眼先看见的是一群毛绒绒、油光光、雪靓靓的猫儿堵在庭院中央,那两名保卫早已像门神似的端端正正站在阁楼门口,还来不及驱赶它们。

那妇人打头上前逗弄它们,大多数猫儿胆小地摇摇尾巴避开了,却有一只滚滚壮、雪团团的大白猫蹲在那里晒着太阳,斜着脖子似藐非藐地冲着她们,不动如山。

明仁最后一个进门,看见夏莲也在院门边站着,正望着那妇人蹲下身来,将本来就放在那个白猫面前一个盛着猫食的不锈钢盘子又往那只猫咪面前推了推,津津有味地欣赏起那只猫咪吃食。明仁朝夏莲做了个鬼脸,夏莲那张圆脸马上还他一个得意的怪模样。(如此重要时刻,夏莲居然躲在这里喂猫,可见调皮)

姜夫人见那猫儿吃饭也不挪窝,就缓缓直起身子,将一脸的慈祥对着秀梅她们,道:“我家里藏书也不少,我空闲时也养些猫儿,这样老鼠就少,它们未必真抓老鼠,但只要往那里一蹲,威风凛凛的,可真真稀奇了,老鼠一下子就没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呢。”

姜夫人又真真怪异这院子里的猫都是一律煞白,秀梅指着身后躲躲闪闪的夏莲,说是这鬼丫头就爱洁白……姜夫人脱口就说:“我在家养猫也不拘白猫、黄猫、黑猫,反正在我眼里都是好猫。”

趁她蹲着逗猫之际,王娜妮早抢拍了几张,此时起身在明仁身旁看起回放来,明仁自然带看了一眼,她回眸朝明仁得意一笑。

谁想那夏莲也是喜欢西洋镜的主儿,也将那只好奇的脑袋凑了过来,嘴里还夸道:“好高级的相机,这就是那些记者用的□□短炮吧。”

王娜妮奚落地藐了一眼夏莲,赶紧收了相机,快步跟着秀梅她们进了阁楼门。

夏莲似乎被什么噎到了,头先一缩,不久,又气呼呼地昂了起来,抢在明仁前面,跟了上去,那只白猫也怪,这么多人从它身边走过都无动于衷,见了夏莲,机警地站了起来,摇晃着尾巴靠向夏莲,似乎期盼着她的抚摸。夏莲本来赌气想踹它一脚,想了想,却站住了,半蹲下来将那猫搂起,神色泰然地走到阁楼门口,趁着人们松懈时,顺手将猫往门里一放,那猫“喵”地一声,如疾风一般窜进门去,几乎同时,就听里面传出叫声:“什么东西?呦……是不是那只该死的猫!吓死我了。”

“娜妮,别大惊小怪的,都这么大人了,见了一只猫就吓成这样?”这是戴茯苓不高不低的训斥声。

“你看,把我这么贵重的照机在桌角磕了一下……该死的懒猫!老不死的猫!”王娜妮依旧不依不饶。(终于凶相毕露)

明仁正想跨进门去,见夏莲脸向外,偷着乐,就停住了脚步,听王娜妮怎么收场。

“娜妮!”戴茯苓急着提高了嗓门,王娜妮这才刹住了声音。

“夏莲!”秀梅也叫唤起来。秀梅这冷不丁地一叫,夏莲想要偷笑的那张圆脸一下子拉长了,朝明仁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答应着进了门。谁想秀梅接下来却说:“这底下也太暗了,快把灯都开了,撞坏了人怎么办?”夏莲马上反应起来,按动所有开关,上上下下一下子通明起来了,那只肥猫早绕了个圈子回去院子里,而明仁注意到那妇人默默地正盯着王娜妮看。

这屋子前后都是镂空了的玻璃窗,即便不开灯其实还算亮堂,只是屋里站的人多了,挡住了一部分光线,左右两厢是两排书橱,这几年秀梅让采购的那些图书都整齐地码放在里面,屋子中央有一整套花梨木桌椅,王娜妮正挤在桌角和圈椅之间,低了头检查着自己的相机,那只惹事的猫咪已不知去向。

秀梅请大家上楼,王娜妮马上反应过来,去扶那妇人,妇人却自己一手搭了冬梅的胳膊,让冬梅头里带路,另一只手扶着木扶手开始登楼。

等众人也都上来了,冬梅已经开了窗,屋里透亮透亮的,夏莲忙着跑上跑下沏茶端水,楼上靠窗处有两张花梨木摇椅,中间夹着个影木面子的小茶几,屋中央有一张大的书案,共有八把靠背椅围着那张桌子,北边倚墙有一排玻璃书柜,一半书柜里放着郑、吴两家以前摆弄过的那些古旧书籍,另一半空空落落,其中一格放着明仁开箱取出的那几方砚台,不知是谁配了些笔墨、水滴、笔洗等诸物凑在边上。

秀梅请她们在椅上坐了下来,姜夫人摸了摸夏莲端过来的玻璃杯,觉着烫手,就缩了回来,视线仍没离开那个放了笔墨的玻璃柜,王娜妮不失时机地又拍了一张,那妇人这才将视线拉了回来,对秀梅道:“茯苓妹妹昨儿说让我留些字迹在这儿,照理老姜关照了多次,我本也不该违了他的意思,不过这藏书楼是读书人的命根子,老祖宗根基所在,要是从下到上光秃秃的,连个对联、题额都没有,就毫无文化气息可言了,不如我就在这里献献丑吧。”

秀梅眼里一亮,站起身来说好,将大书案的半边空了出来,又让冬梅从随身提兜里拿出一卷早已裁好的纸来,在桌上铺了开来,除了姜夫人仍坐着,众人都端端正正地站起,围拢个半圈。

姜夫人倒是不慌不忙,伸手摸摸茶杯,将嫩嫩的叶片往另一头吹了吹,若有所思地品了两口,将袖口挽了挽,等冬梅选了方大砚台来,取了个掏空的玛瑙小砚滴往砚心里注了些水,就要站起来亲自动手研墨,秀梅、戴茯苓都上前要揽这活,明仁道:“这力气活我来吧。”那妇人微笑着伸过那只青筋分明的纤纤之手,从冬梅递过来的小纸盒子里,先取了一套完整的“宮造富贵千秋图”墨,看了又看,终是不舍得用,又从散块堆里选出一方“胡造佳宝”的墨来,郑重地传承于明仁手中,(作者大有深意,传承二字写着容易,做着可难了,一旦丢失,永劫不复啊)明仁也学着她挽了袖子,不紧不慢、四平八稳地研起墨来。

姜夫人并不闲着,将桌上的纸翻看起来,选了又选,见有几张红色洒金纸,就选了两张,嘴里嘀咕着:“这面上太过光滑,待会儿得先试试笔。”又选了好几张裁好的宣纸叠着放好,又让冬梅将剩下的那些纸仔细收起来,此时明仁觉着手已酸麻了,可姜夫人还是没叫“停”。

夏莲送完了茶,空闲着,将那个圆圆的脑袋也偷偷挤了进来,见明仁脸上难受的表情,故意在一边作鬼脸怪状。

姜夫人终于叫停了,明仁搁下墨往外退了退,她习惯性地接了那块墨又磨动几下,感觉可以了,才一边搁了,选了一支大号的紫竹杆毛笔反复沾足了墨汁,正要试笔,秀梅钻了进来,递上一块紫石笔舔,那妇人面露微笑,提笔舔了几下,左手助力将右手的袖管又往上提了提,凝神在一张红纸上试了几笔,看看墨色浓度、干湿度都合适了,才运了运气,定了定神,那只不起眼的纤手如泥蛇踏沙,涩涩地往前推进,周围那些人看着她紧张、凝重的表情,连大气都不敢透,仿佛吹一口气都会停滞她那只担负千斤之力的腕子……终于,姜夫人开始吐出气来,那腕子也缓缓提了上来,轻松一收,瞬间最后一笔服服帖帖地定鼎了乾坤。

“好!”如风领着众人憋不住脱口而出。(我也急死,这如风居然憋到现在)

明仁正站在姜夫人和如风之间,如风的嗓门震得他耳朵起了回响,如风边上的百合两片薄薄之唇虽然也随着母亲的喝彩动了动,手却不由自主拉住了如风的袖管,如风叫了几声“好”,才觉着袖管被女儿牵动着,就没了下文。

站在另一边的戴茯苓见妇人额头汗腻腻的,关心道:“坐下喝口茶么?”

“不用。”妇人提着笔根本没有放下的意思。

“我看着干妈这样的字能写一个小时呢。”桌子斜对面的王娜妮不失时机地又抢拍了一张,嘴里还不闲着。

“小甜嘴!别晃了我的眼睛。”那妇人眼珠子朝她斜白了一眼,王娜妮嬉笑着收了相机,用肘子将冬梅、夏莲她们往后面挤了挤,怕遮了光线,夏莲那张好不容易嵌进来的脸蛋儿只得收了回来,鼻子动动,给了王娜妮脑后一个白眼,退到了百合、冬梅的身后,觉着写字也未见得好玩,趁众人正欣赏着那两个斗大的字,谁也没注意到她,就下楼逗弄她那些猫咪去了。

“娜妮、百合,你们倒看看这头一个福字里有什么名堂?”戴茯苓含笑问着自己探头探脑的女儿和木瓜般盯着字看了半天的百合。

听着她们半晌没有吭声,姜夫人左手将那幅字往王娜妮站的那个桌角挪去,面前腾出了地方,又伸手抓过一张长条宣纸,歪着头问明仁:“你看出来了么?”

明仁本来巴不得卖弄一番,此时见问,她人都未答上来,反倒迟疑起来:“有……‘田’字……”看看妇人含笑点头,又继续补充道:“还有……‘寿’字、‘才’字……”明仁回答得拖拖拉拉,一边又偷眼看着周围人的脸色,姜夫人还是拿左手按着宣纸似听非听地出神。

“我倒在哪里看到过这字。”如风自言自语。

秀梅马上接口道:“就是你父亲当年领我们去的那个豪宅大院,刻在湖边的那块石头上,我和若兰也琢磨半天,你父亲一介绍完,你还……”说到这里,秀梅猛然住口,看看姜夫人左手边桌子上散放着几个只放了茶叶的玻璃杯,还不见了夏莲这丫头来沏水,赶紧亲手收拾起杯子放到红木托盘里,端到墙角那两张躺椅边的小茶几上,就听如风恍然大悟道:“哦,是多子多福么。”

“妈,轻点声,别打扰了姜夫人写字呢。”百合终于憋不住,努了努嘴。

姜夫人从沉思里脱出神来,浑身振奋起来:“对了!”马上换了支略细的毛笔,重新沾了墨汁,起笔挥毫又是一气写完了一条上联,秀梅已用干布抹了那半边桌子,灵巧而又小心地将那张笔墨未干的上联揭了过来平平稳稳放着,姜夫人顿了顿,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次完成了下联、横批,然后将笔往笔舔上一搁,就听一片啧啧称赞声。

如风按耐不住,也没看清那妇人到底写些什么,又带头叫起“好”来,姜夫人被她声音惊扰了,烦躁不安地朝四周望去,见众人“好”评连连,王娜妮趁乱又连按了几下带闪的快门,唯有冬梅嘴儿没动,眼睛盯着那副对联、横批仔细琢磨起来,只见姜夫人写道:

一盏孤灯,十年寒窗,百转千寻读春秋;

两杯清酒,三人成行,五湖四海觅知音。

横批:知而践行

戴茯苓、秀梅不能免俗,嘴上叫着“好”,视线都聚焦在那些文字上……姜夫人已经听着顺耳了,绷着的脸皮和缩着的眉毛也舒展开来,换了笔又大写了“聚福楼”三字,这回她却没有搁笔,伸出左手掀了那红纸的一角,对了光看了又看,问戴茯苓和秀梅道:“这字还满意么,不行我再写一幅。”

戴茯苓、秀梅见她认起真来,不敢怠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聚福楼”三字,真是大气磅礴、一气呵成的,实在无隙可挑,戴茯苓更是道:“严会长的字也不过如此……夫人这书法恐怕只可用‘凤仪卓越’来形容了。”

秀梅将纸摊开等着吹干,也由衷地连连赞道:“满意!满意!”姜夫人被她们一番真心实意的称赞捋顺了皮毛,嘴角也咧了开来。

姜夫人接着替藏书阁题名“汲福阁”,这才搁了笔,朝窗外望了望,对秀梅道:“这可是个幽静的好去处,读书累了,正好调剂一下。”她望着远处湖边石牌坊的那个方向,想起了什么,对秀梅道:“那个四角亭取名‘清风’挺贴切,你们都是带‘总’、带‘董’的头头脑脑,要牢记这两个字,再说,你弟弟的字很是清秀儒雅,我就不夺人之美,这个码头既然面向蓝天碧水,索性就叫‘朝天门’(四脚朝天,好笑),不过那样的大字非严会长那些一流的大家书写不可,我就不再献丑了。”

众人见她推托,哪里肯放,而这姜夫人倔脾气上来,却是再不肯轻易动笔……秀梅忙让冬梅把“朝天门”的名字记下,姜夫人眼见楼上太过拥挤,就领头下了楼。

那老猫进屋表演了一出惊悚剧,又回到院子里,见徒子徒孙们围着自己那只独享的猫食盆,抢吃着里面的好东西,不由发声赶去,把它们袭扰得不敢靠近,后见夏莲下楼,有些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就昂首迈着优雅、有序的猫步跟着她屁股后面徐徐散着步儿……

姜夫人临走前,特意盯着这猫儿看了会儿,姜夫人对秀梅道:“这大猫儿看着懒散,实则精灵,颇具大将风度。”

这猫儿谦逊地将眼睛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缝儿。

一行人出了藏书楼,姜夫人想起大路斜对面的聚福楼就踟躅不前了,问秀梅道:“还有小路通着你说的那座古庙么?”

“有。”秀梅领着众人从藏书阁旁的小道,出石榴林子,穿过竹林,走的都是偏僻小径,一会儿功夫,就穿行在大道转弯处北面的一片花圃之中,左手里险峻的石林青天白日下更显古灵精怪,右手里遍地锦绣繁花,异香扑鼻,这姜夫人都漠不关心,却领头大踏步向寺庙方向而去,连经过那片熠熠泛光的玻璃花房时也顾不上多看一眼,明仁煞是奇怪,只以为这姜夫人大概礼佛心切吧。

出了花圃,姜夫人才放慢脚步,西望就是一座寺庙了,姜夫人终于刹住了脚步,先对左右护驾的麦冬和那两位保卫道:“这个是尼姑庵,我们进去看看,你们到湖边等着,休息休息。”

麦冬答应着,约了那两名保卫去湖边抽烟憩息。

也是奇怪,看着寺庙边门就近在眼前,可姜夫人不问,这时她却走出了小路,来到从幸福桥那头过来的大道上,秀梅紧跟上来,姜夫人问清了正门方向,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绕到了福洞寺的正山门。

姜夫人求教寺名,秀梅介绍道:“原来也没什么固定的名儿,问了村里人也是胡乱叫的,什么和尚庙、尼姑庵,更离谱的就叫老爷庙、将军祠、土地庙什么的,正名大概叫‘福洞寺’……”

姜夫人听秀梅报了一大串名字,笑了,打断秀梅道:“恐怕连老君观、天师府都要叫出来了,不管怎样,好坏也供着神仙菩萨,我看还是叫‘福云寺’吧,我们不如进去歇歇,桥那边你既然说那条长廊空空如也,不去看也罢。”

秀梅轻轻触碰了一下冬梅,冬梅会意,赶上前去悄无声息地推开那两扇虚掩的庙门,随着庙门缓缓开了口子,那妇人见一座灰瓦黄墙的古建筑呈现在自己面前,大殿门口的两棵古柏已然参天入云,低头进门,飘落的树叶撒了一地,如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黄金毯,在随风滚动的树叶间隙里间或有一些打了褶皱的圆果子忽隐忽现……

明仁跟那妇人进门,庙里幽静得让人虚晕起来,恍惚如梦……冬梅站在大铜香炉前,风吹散了她的头发,青丝不时拂过她的耳边,她眼神迷离地望着那只大铜炉,见里面早点了三支清香,三股烟儿袅袅荡荡如魂飞逝……

明仁呆呆地望着冬梅用自己的纤纤食指慢慢捋着那些四散的烦恼发丝,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个不脱手的黄布兜儿……

半日也没说话声,最后还是那妇人打破了这神圣的寂静:“呦,谁把头香都烧了。”说完,将双脚往大殿方向挪动了一下,就听大树上一只大黑鸟儿“呀”地叫起,然后是一阵子扑楞翅膀的声儿渐渐远去,留下的还是静默。

众人围着那妇人站定,姜夫人斜首斜眼看了那铜炉一会儿,用异常慈善的面孔朝着百合、娜妮她们道:“头上有三尺神明,进得庙门难免要礼佛敬神,谁替我们大家烧一把?”

娜妮正低头抚弄脖颈里的相机,听了这话,把百合往明仁身边推了推,嬉皮笑脸地对百合说道:“那只能有劳百合姐姐和明仁哥哥了,阿姨刚封了你们金童玉女了,你们何不代表着大家去烧一把?”

如风早脱开百合的手腕,望着她俩也说好……秀梅问冬梅带香了没有,冬梅点了点头,依旧打开那个黄布包儿,拿出两把棒香来,嘴角微微起笑,回答道:“不多不少,正好带了两束。”

秀梅说:“整把太俗,一人点上三支方见诚心……”

冬梅麻利地让明仁、百合各抽出三支入手,自己往庙里进去,众人闲暇间仰望起那两株曾苟延残喘如今又起死回生的高大柏木,那妇人瞅见娜妮又想端起相机,就朝她摆摆手,示意不要拍照。

片刻之后,冬梅手护着一盏插了蜡烛的烛台过来,背对着风,让明仁、百合他们围上来点燃了香。

明仁带头将香儿举过头顶,朝大殿红门里拜了三拜,然后在铜香炉里靠左插了,百合也依样做了,只是将香儿插到了右边。

一切停当,姜夫人才抬脚迈入了大殿,放眼四顾,殿堂除了一张龛台和一个供案,别无长物。她头朝地下,仔细打量,发觉脚下的四方砖儿乌亮镜光,与众不同,对秀梅道:“这种砖儿看着眼熟呢,你有空拿金属棒儿敲敲,听听有没有金石之声,要有,就是乌金砖了。”

秀梅点着头,同众人一起撅起屁股俯身端详起了那些地砖儿,越看越觉着不同凡响,而且四平八稳、严丝合缝、平滑如镜。

姜夫人领头挺身,众人赶紧跟着直腰。夫人见龛台前的案几,简素古朴,铁铮铮的老硬木,墩实可靠,嘴里嘀咕道:“该摆上五供……再有个香炉才像样嘛。”

大殿中有四根擎天大柱,都涂抹了大红颜色,姜夫人见实在瞧无可瞧,就从旁门走了出去。

人们都来到了二庭,院子的地上都用各色鹅卵石铺就各色纹样而成,两边各种着一颗古梅树,曲折离奇,婀娜婆娑,树下各有一口大缸,盛着水,养着金鱼儿,两棵树的中间,有着一个用白色鹅卵石拼就的大大的“心”字(此刻才知道这寺庙没有一尊偶像的缘故了),那妇人盯着这“心”字做起了肚皮文章,后又点头开颜,已然了悟。

眼前的中殿一分为三间,(处处谶语,将来这百福园也会一分为三)秀梅往前蹭了蹭,领了众人往右边那间屋子走了进来。

明仁他们往中间那间敞开的门里望去,中央那个大殿里还未来得及摆设,徒有四壁而已。

众人都进了屋,一个精致的房间,陈设十分简朴,唯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处处禅意)倒把空间显得大了。姜夫人见众人萌生退出之意,反而开口说:“稍微歇会吧。”说完,屁股就往那椅上一坐,还主动招呼众人,夫人们只能往床上挤挤,明仁、冬梅等年轻人宁愿站着,就听姜夫人轻启朱唇,意味深长道:“人啊,一辈子盼这盼那,其实不过一间房、一张床、一碗饭也就够了,西江市的那位喜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我还以为他有多么高风亮节,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不是假立贞节牌坊的?可见狐狸终究还要要露出尾巴来的,他老婆娘家人名下那么多房子,连重孙子的重孙子都住不完哩。”

戴茯苓此刻最愤愤不平:“就是,上次辛老、老王去考察,这家伙还好意思拍着胸脯标榜西江市上上下下干干净净,让他自查坦白,居然还当面顶撞……老姜真是英明果断,一细究果然一屁股烂污。”

姜夫人话锋一转,对戴茯苓道:“你捎话给严四宝严会长,收徒弟也要睁大了眼好好看看,‘德’字当先,这种宵小、狂妄之徒也能收?装什么墨客书圣,还到处题字留名,哼,我看这种人首先要把‘人’字写得端端正正才行呢。”

“嗯。”戴茯苓答应着,缓了缓语气道:“不过严会长向来低调,也是一时昏花没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这事儿一出,也是深居简出,就等着从位置上退下来了……福梅姐,你看出了这事,他也不好受,他们兄妹今天都不敢到场呢。”

“可以请他来嘛,文化教育这摊子刚归楠蓉,他就撒手不管了?整日只关心他那个书法协会……退休还得几个月么,听说他最近常常偶感风寒……我老实不客气地说,这知识分子就是心眼多,胆子小,遇到些个风吹草动,脑子里一团浆糊……自身过硬就行,要放下包袱,向前看么。”那妇人见众人听得都鸡啄米似地点头,觉着嘴也干了,正好夏莲送来专用的矿泉水,于是开了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斜眼见着那桌子上放着一方不知哪位文人墨客用过的厚重古砚,边上又搁着一支不知哪位书圣笔仙用过的玉管狼毫,一小片空白宣纸上放着半块不知哪位儒生雅士用剩的乌香油墨……精神头又上来了,眼珠子盯着如风道:“昨天进福利院大门,见着牌匾上你家老肖题字的名款已经都去掉了,这就很好么。”

“那是……上面的指示……哪能不响应呢。”如风身子一震,忙站起来欠身吞吞吐吐地答话,见那妇人眼神还算慈祥,才放心。

“老肖的字也是瘦骨嶙峋的……他给福利院那栋新扩建的大楼提名叫幸福楼,我听秀梅说那座老桥年久失了桥名,不如就叫如今的俗名儿‘幸福桥’也妥帖。”那妇人又喝了口水,眼睛仍留在如风的脸上。

如风马上用肘子推了秀梅一把,道:“这名字太吉祥如意了,人一辈不论寿短寿长、贫穷富贵不都求个‘幸福’二字么。”

秀梅、戴茯苓等人马上跟着称“是”,戴茯苓更笑着应道:“这桥名福梅姐都给起了,眼前就缺少了福梅姐的墨宝了。”

“呦,我倒入了你的圈套了。”那妇人也笑了。

戴茯苓、秀梅又都向冬梅使了眼色,冬梅哪有不懂之理,便从提兜里拿出裁好的长条宣纸来,横放到桌上,顺便开始研墨了,那百合、娜妮原本在门外低声说话,听着那妇人又要题字,也挤了进来。

不一会儿,那妇人又将“幸福桥”三字题完,趁着兴头,又对秀梅她们说:“我看这屋子太素,可挂副对联,我想了一副上联在此,看你们谁对了下联,我也一起写了。”说完,就将上联题了:孤灯独照四壁雪。等她再次抬头,就见周围戴茯苓等几位面面相觑,秀梅、冬梅也都低了头、蹙眉凝目、各怀心思。

这时只见明仁才思敏捷,随手一指门外道:“双梅对溢十里香。”姜夫人听明仁不加思索对出了下联,一愣神,不过很快就笑嘻嘻的,明仁看她赞许,又补了一句:“横批也有了,可是:踏雪寻梅?”

透过明仁那副纯真的眼神,语气上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姜夫人更是心花怒放,对秀梅赞道:“这孩子他为这园子也出了不少题额、对联,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谁告诉这妇人的呢?好奇!)

秀梅讪讪地笑着,那妇人说话算数,挥笔将明仁说出的下联、横批一气呵成地挥就,又亲昵地问明仁:“我可还有更难的对子,你敢对么?”

明仁心里咯噔了一下,悔着刚才太过锋芒毕露了,此刻倒难回答了。那个娜妮在一边挑事道:“都快赶上神童了,哪有不敢的道理?”

明仁也不看她,装了谦虚的模样求教道:“我也是睹物生情,巧力为之,哪里是什么对对子的料呢。”

姜夫人又听得周围一片宁静,只得开口说:“你也不必担心,又不是赌房子赌地的,对不出,不会受罚,对得出,我可有奖呢。”她见明仁关注着她,就急着出了上联:“叫做:黑山羊、白山羊、灰山羊,三阳开泰,这可是一位文化人出的题,只可惜太难,害我冥思苦想了多少日子呢。”

明仁一听,头都大了,到屋门口外望着主殿的屋檐上的蓝天愣起神来。

戴茯苓她们坐下,又家常里短地谈谈笑笑,那娜妮、百合也跟了出来,娜妮见明仁仰天凝神,打趣道:“小神童,可想出下联来了,可别让干妈失望啊。”见明仁也不理她,又接着唠叨:“可是有奖品的哦。”

明仁听了这句,马上将眼神收了回来,装着兴高采烈道:“你帮我对了下联,奖品归你得了?”

王娜妮鼻子“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你以为我没对过?我早给她对了:大白菜、小白菜、圆白菜,百财纳福。可干妈却说我太俗,亏我还给她特地想了个‘福’字夹在里面呢。”

“我看这对子也算工整,可为什么夫人还不满意呢?”明仁听娜妮说出实话来,不免为自己刚想出的下联忐忑起来,想着想着,神情也未免显得沮丧了。

百合在一边讪讪道:“你们专会玩这些文字游戏,我看还是数理化实用,这些过时的文化都拗忒了。”

娜妮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她们正聊得热络,也回过头来赞许地点点头。

明仁见夏莲双手插兜也在冷笑旁观,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向她招招手,夏莲以为屋里谁在叫她,忙不迭地来到明仁跟前,明仁板了脸训她道:“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屋里的都给了矿泉水,我们怎么没有?”

夏莲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嘴一下子撅了起来,咕哝道:“这下好事成双了,刚刚有小姐端架子,这会儿少爷脾气也上来了,堪比一对狼狈。”说完快速转身,一溜烟走了。

明仁听得清楚,刚想数落她几句,她却往大殿里一闪,人影全无了,明仁跺跺脚,嘴里嘀咕着:“反了反了。”

娜妮也听明白了,恨得咬牙切齿的,挑唆明仁道:“这种人你们还用着,得罪了我事小,得罪了干妈……哼,哼!”

百合一旁也开了口:“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她还是组长呢,连骨干都如此,下面那帮服务员可想而知了。”

明仁一听她俩不谋而合地轮流埋怨,不忍再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只能用点头大法应对之。

隔了不久,就见小红拎着满满两大袋矿泉水匆匆而至,娜妮不依不饶道:“这个小胖子,也太精明了,闲话里嵌骨头,抹脚又溜了,正正气死我了。”

“谁又把我们娜妮气死了?”这时身后一个细柔的声音响起,娜妮马上条件反射一般转过身去,满怀委屈地咕噜:“干妈……”这时手一指小红,没头没脑地说:“还不是她们……”

“倒不是她,是刚才那个小胖子故意气我们……”百合补充道。

“什么小胖子?”那妇人有些糊涂了。

“也没什么事,夏莲跟我们开玩笑呢。”明仁一见众妇人都围了过来,怕事儿闹大,赶紧解释了一句。

“这是骂人好伐?”百合朝明仁望着,声音难得尖利刺耳。

明仁吓了一跳,心想:早知道刚才自己不该多嘴而惹事生非了。

“呦,是夏莲啊。”秀梅听明白了,上前解劝道:“这小姑娘天真无忌,就是缺些心眼,别同她一般见识,藏书楼出来刚刚挨了我的训,我还要扣她奖金呢……”秀梅说到此处,眼睛却看着姜夫人。

如风见自己女儿受了气,照平时肯定憋不住发作,今天冷静得很,插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秀梅阿姨的人她自会教训,你就别添乱了。”

戴茯苓一听亦觉有理,伸手把娜妮的手往后一拉,娜妮会意,朝那妇人道:“我们刚才正在琢磨您出的上联呢,那小胖子来搅和,您看,明仁哥都对了出来了,这一闹……哎,明仁哥,你还记得你对的下联么?”

明仁见王娜妮调花腔,招惹上了自己,无奈只能张口:“还没想成熟呢,只怕说出来惹大家笑话。”

如风勾上自己女儿的胳膊,往明仁边上凑了凑,起了兴趣道:“啊呀,大家都等着听呢,说说看,我们又不是外人,没人会笑话你的。”

明仁看秀梅她们都射来鼓励的目光,也顾不得许多了,对出下联道:“我刚才想着是:赤九天、碧九天、紫九天,九天飞仙。”

明仁话音刚落,如风反应最快,她觉着“九天”二字来组词即熟悉,又顺耳,带头就说:“我看对得挺好,有气魄。”

姜夫人脸上也添了不少喜纹,频频点头,戴茯苓也凑热闹说道:“这可比大妮去福利院时对的高明多了……”

娜妮听母亲如此评价,撇了嘴唤道:“妈妈……”

姜夫人似乎也在乎娜妮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朝着娜妮笑着说:“别哭鼻子,礼物也跑不了你的,你们俩一人一份,公平吗?”

娜妮那张脸就像六月里的天气,调皮一笑转了晴天了,主动捧住那妇人的胳膊。

姜夫人问秀梅接着往何处,秀梅并不引她们往后院去,直接关照冬梅开了朝西的一扇月洞旁门,众人鱼贯而出,沿着刚才看见过的那条小道往北穿行。

众人眼前唰一亮,花圃西北角独独一片各色月季花树怒放着占据了众人眼球里的各个角落。众人都啧啧惊叹刚才只顾着跟对姜夫人,谁也没有侧脸去望一望那头美景,现在见姜夫人驻足惊艳,也都评头论足的,欣喜不已。

人群里只有百合匆匆扫一眼那些花朵,就往前走,如风忙拉回了她,拿嘴朝姜夫人呶了又呶,百合这才止步,姜夫人已经兴步走到花丛旁,一忽儿捧出双掌衬托自己脸颊做孩儿面状,一忽儿又化出兰花指成拈花一笑状,明仁瞧着她背影躬起,宛如一只择花而栖的蜜蜂一般,王娜妮兴奋地跑前跑后连按快门,戴茯苓、如风等她完事后,也在花丛边摆造型照了几张,秀梅指着伺立着的小红对姜夫人说:“这可是她爷爷年轻时就种下的,她爷爷、大伯都爱种花,村里的桃花、红杏、桂花、各色福梅,都是她爷爷的杰作,村民送他外号‘花痴’呢。”

小红见秀梅向那妇人介绍起自家养花传统,不由豪情万丈,挺着圆滚滚的胸脯,昂着那张葵花向阳般的脸蛋儿,上前一步,沾沾自喜不已。

姜夫人看着小红的喜样儿,心里乐开了花,道:“这农村的孩子就是阳光灿烂的,不像城里人的孩子矫揉造作,看看这强壮敦实的身材……啧,啧,都赶上我家关关了。”说着说着,姜夫人起了慈母之心,想起了她与老姜的儿子关睢。(谐音:讲规矩)

“那么说您家中的关关长得也很壮实了?”秀梅问。

“从小我就狠狠心将他送在他农村的姥姥家里,真是长得虎头虎脑、阳刚霸气,可后来一进城,整日里读死书,缺乏锻炼,居然成了手无缚鸡之力、娇生惯养的顽童了,身胚虚长,唉,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飞不高么,我和老姜一狠心,还是送出去深造吧,这好铁啊,还得经历千锤百炼才能成钢啊。”姜夫人唠叨来唠叨去,因着刚才与那些花朵亲密接触,花香过于浓郁,不由又是打嚏喷,又引起咳喘,娜妮赶忙放了手里相机,上前给她捶起背来。

难受了一阵子,这妇人才看清月季花苑旁,是十字交叉道,这南北向的路宽阔,一头通往温室花房和大道,另一头往北绵延通向一栋水晶宫样式的两层楼馆,那楼馆玻璃幕墙反射出一片刺目霞光,这妇人心细,注意到花丛边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与众人走出来的小径遥遥相对,指向远方的一片古建筑。那妇人迟疑地先指着那栋西洋风格的玻璃馆舍问秀梅是何所在?

秀梅答道:“哦,那是游泳馆,申局长的侄女水仙设计的,里面有游泳池和一个小小温泉池子。”

“唉,要不是天凉了,倒是去放松放松。”那妇人自言自语道。

“呦,那可没关系,这是室内的,开着暖气就行了。”秀梅没想到姜夫人居然喜欢游泳。

“游泳是医生嘱咐的,也是康复治疗的一种,不过对水温有要求,唉,我连游泳衣也没带,不麻烦了。”那妇人嘴里客气。

王娜妮本来想去繁花似锦的玻璃温室里,一听她和秀梅谈论去游泳,就提醒那妇人道:“您不是差了刘雪去那家百年老店订制衣服了吗?我打个电话让她从市里带套游泳衣过来,明天不就可以游泳了。”

秀梅保证道:“就是,水温一调就好,并不麻烦。”

姜夫人觉着有理,微笑着对戴茯苓、王娜妮道:“那我们多住两晚走?”

戴茯苓说:“本来大姐就是来散心的,多住几日何妨?”

秀梅见这事定了,站在一边就琢磨起来,谁想这妇人又问她:“秀梅,那一片老房子是什么地方,看着眼熟,像我老家的样式呢。”

秀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果然是一片白墙黑瓦的深宅大院,秀梅道:“您眼光不错,那可是花了大精力从偏远县城里弄来的,离我们俩的家乡也不远,都是是大户人家的祠堂和宅院,亏了有申水仙的老父亲帮忙,按原式原样拼建起来的呢。”

“哦,我说怎么看着不像本乡本土的模样,远远望着,倒恍惚回到了我家乡似的。”那妇人有些激动,又咳了几声,对秀梅说道:“如今老了,小时候的旧疾又犯了,老天爷也不照应我这颗爱花护花的心。”

戴茯苓凑近秀梅道:“大姐对花粉有些过敏,不如我们就去老宅子,重温童年的旧梦吧。”

那妇人听见了,一笑:“小戴你这张嘴……索性你就给我们唱个童谣,让我们去重温一下过去的事情呢。”

“过去的童谣我倒会,不过只有一个,‘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戴茯苓一说完,大家都笑了,麦冬他们得了通知也跟了过来。秀梅一想那妇人对花粉过敏,就引着她离开花苑,走上了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众人也都赶紧跟上。

走了片刻,一条不请自来的小溪水在花房旁蜿蜒的水沟里欢呼雀跃而来,遇着曲曲折折之处,就慵懒地打了个滾,活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从水里跑了出来,凝雨含珠……

过了一座小石桥,小溪渐渐宽阔迟缓起来,汇入一片小池塘,水质清澈见底,不时可见五彩小鱼摆尾游过,在水上画出小小的波纹圈圈,一派温婉静谧的景象。

在这池塘的背后耸立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正面题额“圣恩”,上方写着“鼓乐钟鼎”四个大字,保存得还十分显著,若兰与韩笑梅满面喜容,恭候在基石一旁。

姜夫人招招手,领众人绕开牌坊走边上石板小路,两人赶紧凑近姜夫人,喜笑颜开、嘴甜似蜜,姜夫人对韩笑梅言道:“呦,近一看,这更像是你家小胡老家景致了。”

众人随着她视线落到眼前的三栋并列的宅院上,明仁在她们身后,独独回眸仰望那牌坊的背后,上刻着“忠孝节义”四字,却显斑斑驳驳、垂垂老矣之颓势。

秀梅见韩笑梅使过眼色,才贸然上前答道:“正是你们两家的风格呢,刚才我跟你说起的申水仙老家不正兴建工业区吗?通过她父亲的介绍,受我之托,花了些钱移过来了,与这风光很是般配。”

姜夫人一把握起秀梅手,有些动情道:“秀梅,怎么说好呢?我几次三番说他们步子太大太快,毁的比造的还快,可他们总是用发展是硬道理来搪塞我……”

戴茯苓正站在那妇人边上,脸上血色渐涌,硬生生转成红彤彤一片。

姜夫人识破戴茯苓,又说:“你们啊,只知道玩大手笔,上大项目,万千良田如今都变成了开发区、工业区,你看看,连小胡老家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都不放过,这口子一开,覆水难收啰。”

戴茯苓排解道:“各地各级都尝了动迁发展的好处,哪里还刹得住车?委屈点老祖宗的基业,指数大飙升,业绩上去了,人心所向,也是没法子的事啊。”

明仁听着戴茯苓和那妇人一问一答如坠迷雾中,心想:书本上不是从来都说我们地大物博么,打破了这些陈旧的坛坛罐罐换来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还在乎付出些代价么?

众人先往左侧的祠堂,原来森森紧闭的大门,此时已经大开大敞,门口外须弥座上蹲坐着一对老而不朽、威严欺人的猛狮,韩笑梅再仰头一望祠堂门首那块金匾,使劲眨眨眼,差一点误认做自家老公祖宗祠堂里的匾额模样,忙收了心猿意马,定定神,挺身向前。这门槛幸亏已经卸下一条,否则非得修炼成飞檐走壁、跨栏跳跃功夫方能逾越,韩笑梅将姜夫人先一步扶过门槛,进了大门。

众人仰望,高大厅堂人字屋脊铺着青瓦高悬在天,院子里,左右各一棵参天大树,老干龙虬,凹凸波皱、上面几枝杈丫都是今年新发,院中央一个大水缸,开光画着四幅图案,是祥云麒麟、鹤鹿同春、龙凤呈祥、一路连科。

进入祠堂正厅,正面大墙上临时嵌一幅黄杨木浮雕百鹿图,边饰有百蝠纹的长长紫檀几案上挺立着一对满布百寿纹的青花大瓶,听说这都是银鹿、詹百鑫、单湖州代表各自单位送来的贺礼。

众人又来到中、后院的建筑内,也是四壁空荡、几无陈设,还有台柱、墩基的朴实无华,唯见曾经奢华的是各处殿堂里美轮美奂的木雕门窗,有花卉纹、鸟兽纹、吉祥纹等,或福在眼前、或平升三级,或金玉满堂,或马上封侯,或一路报喜,或喜从天降……幅幅形态迥异,或动、或静、或游、或伏,或鸣、或和,极富生趣。

两边有偏厅,门窗镂刻的又是四季的不同花卉,富贵牡丹、高雅秋菊、累累梅花、一品清莲、素洁水仙、真诚幽兰……都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无人多嘴,众人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出了祠堂,经过一条小巷,姜夫人望了一眼,见通着后面密密的林子,巷子里的两壁,藤萝、苔藓从地上爬到了墙上,渐渐再要溜过瓦去……巷口有个石头桩子,有三个红字:“六尺巷”。

姜夫人对戴茯苓笑笑,戴茯苓也看着这三个字了,红着脸报以一笑。

眼前便是另一套古宅,对面还有一栋古旧的木质茶楼和一栋在金钱松林中半隐半现的石楼别墅,那妇人放着对面茶楼不进,非去那栋大宅看看,秀梅吩咐冬梅、小红将这座大宅的正门推开。

保卫们正要领头进去,姜夫人对麦队长道:“也不用这么多人跟着,这里我看清清静静的,也不会有什么异常,你让他们俩跟了冬梅姑娘去排摸一下下午要走的路线,然后他们也该吃饭了。”

麦冬交代了那两名保卫几句,让他们跟冬梅走,自己依然陪着姜夫人进入了这栋大宅,冬梅临走前将那串钥匙交到了秀梅手里。(心细)

小红将朱门大开,姜夫人兴致勃勃地跨进来,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一边抬头欣赏那些雀替、斗拱之类的雕花件,一边聊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明仁此时也为这些精雕细刻所吸引,引颈酸麻。

娜妮趁着众人把姜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及时按动着快门,捕捉着细枝末节……唯有百合对这灰暗、老旧的古宅似乎一丝感觉也没有,眼里不是帮着自己母亲她们盯着些脚底,要不就木讷讷地退到最后。

一入屋子两边狭窄的通道,人们便拖拖拉拉地被拉长了,明仁正好落到了百合身边,明仁抬眼正望着牛腿构件上一个孩童一手提着串铜钱,一手指着一只三条腿的□□,神情可爱有趣,随口就说道:“这□□奇怪,只有三条腿……”

“这种破旧玩意儿有什么看头?断了一条腿,更不值大惊小怪的。”百合这时见明仁身边只剩自己了,勉强答了一句。(也憋了许久,索性憋到底也就算了)

还没等明仁出声,隔着秀梅几个,在头里走着的姜夫人却开了口回答道:“小百合,这□□可是金蟾呢,就是三条腿的。”

百合后悔不已,低了头不停地用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角。

走着走着,就来到最后一进,那妇人叹道:“当年,我和老姜也住在这样一个大宅子,老姜是个老实人,原则性又强,单位里每次分房都礼让了他人,我们只能在老房子凑合凑合了,他们一大家子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抢占亮透通敞的房间……唉,那时,老姜靠边站,闲在家里没事,反倒感谢这深宅大院,没有活动余地,也总不能自暴自弃、荒废光阴吧?于是我们反复推敲着诗词歌赋、要不就在旧报纸上舞文弄墨一番,打发时间……”众人听了更是无话可说,姜夫人说着话不由自主就往楼梯口走去。

只见一个黑影从她身边一闪,她身后传来娜妮的尖叫声:“啊!脏死了!”

两人没挪几步,抬眼就望见大水法十二个兽头四面八方往中央齐刷刷地注水,金灿灿的阳光下,水花弥散成水雾,闪动着迷人耀眼的诱惑光芒,那雾气中又幻化出一条五彩斑斓的霓虹……明仁正失神间,前头的王娜妮回头看他呆头呆脑,就咳了两声,马上让明仁如灌顶洗窍般清醒过来,明仁将憋了许久的一个问题吐了出来:“你刚才和我弟弟怎么连个话头都没有?”

不弃不离梅一朵,(秀梅)难分难舍翠竹间。(竹君)

秋光老去浮萍色,(秋萍)万里春江尽是帆。(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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