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晃神的功夫，宗冉已经跪在她面前，乞求道:“二姐姐，求你救救母亲和五弟吧。”

“哦？”宗月挑眉，深觉意外:“母亲和五弟怎么了？”

“你说我的婚事由母亲做主，可若母亲没了呢？长姐如母，届时你的婚事，便由我做主。”

宗冉嘴唇微动，想反驳什么，被宗月接下来的话堵住:“即便父亲厌恶我，但你忘了，还有端王殿下在。”

宗冉一提醒，她才想起离府之前的事。宗晨当着梁苏暮的面羞辱她，依宗老太爷的脾气，只怕宗晨得不了好。

宗月神情讥嘲，后宅中主母惯喜欢用婚事拿捏庶女。但宗冉错了，她从来不受威胁，也不是庶女。

“三妹妹啊。”宗月语气极轻，却无端令人后脊发凉。她抚摸上宗冉带泪的脸颊:“你我同是大房嫡女，若论尊贵，我的生母是父亲元妻，你的生母是继妻。”

她心情极好地瞧见宗冉脸色发白。云梦尊卑有序嫡庶分明，庶不如嫡，继妻也永远矮元妻一头。

宗月没回来前，她是大房唯一的嫡女，祖父祖母最疼爱的只有她一个。可宗月回来后，先是夺了祖父的目光，而后又被贵人看中。贵人身为王爷高高在上，宗月一个从小流落在外的野种，如何配。

宗月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本都该是她的。

“若我不原谅呢？”宗月冷哼一声:“五弟想来早就习惯唤我贱人，今日才会脱口而出。母亲是五弟生母，若无母亲教导，五弟一个小孩子，怎能学得如此粗鄙之词？”

“三妹妹有话直说，茶，我就不喝了。”宗月没有接茶，宗冉的手平白伸在空中。

“既然二姐姐不喜欢喝茶，那就不喝了。”

宗冉面上没有任何难堪之色，从善如流放下茶杯，道:“先前姐姐落水生病，我想去看看姐姐，可那时我也病了，这才没去。后来祖母生气，我有心想为姐姐辩解几句，但祖母在气头上，我也是有心无力。”

“二姐姐，快请。”见着宗月过来，宗冉立刻亲亲热热起身，双手递给宗月一杯茶。

“不，不是这样的。”宗冉眸中带泪，连连摇头，无辜柔弱至极:“母亲和五弟都已被祖父重罚。姐姐是大房的女儿，婚姻由母亲做主，同大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房若失势，姐姐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说到最后，她显然语带威胁。

只不过嫡姐容貌倾城，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怜，宗冉哭起来，却平白令人觉得憎恶。

“真的？”宗冉声音激动了些许，但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她颊上流下欣喜的泪水:“妹妹多谢二姐姐体谅。”

宗月心中略有些无语，没再开口。泪水是女子们最有力的武器，她前世就对世家女们说哭就哭的本事十分叹服。这也是她在苏家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嫡姐的原因。

“五弟是大房唯一的男丁，平日里对二姐姐也十分尊敬。今日是被身边下人挑唆，才对姐姐说了那些话。妹妹已经罚过那下人了，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原谅五弟吧。”

宗冉没回答宗月的问题，只低声恳求道。她咬紧了牙，低垂的眸子里是一片狠辣之色。

宗冉被戳中痛处，脸色忽变。她霍然抬头，眸中怒火升腾:“二姐姐打着端王殿下的旗号如此招摇，殿下可知？我才是宗府最尊贵的嫡女，殿下的宠爱，本就是二姐姐从我这里抢走的！”

她用力拂开宗月的手，不愿再装姐妹情深，一字一顿道:“我真后悔当初仅用六伯父的字帖对付你，怎么没看着二姐姐被淹死再走。”

宗冉神情冷厉，宛若地狱修罗。

然宗月并不惧，她拍手，轻而易举化解了宗冉带起来的阴冷气氛:“宗冉，我警告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十倍奉还。往后，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对付我。”

宗冉怔住，瞪向宗月，后者拍早已经潇洒走出了她的院子。

...

宗月走后，梁苏暮和季宁远两人都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那位是苏小姐吧。”季宁远放下茶杯，眉眼抬:“季家望春阁不是慈善堂，出手从无给人留命的打算。殿下手眼通天，竟能上演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只是我很好奇殿下用了什么手段，是天山吗？”他好奇问道。

听着季宁远轻而易举猜出宗月的秘密，梁苏暮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两人面对面而坐，谁都没有动手。

桌上看似只有他们两人，可暗处，双方属下早已对峙许久。

“季少主运筹帷幄，本王也甘拜下风。”梁苏暮反问道:“不知季少主的妹妹良心可安？”

季宁远轻声笑了起来。

他俊颜如画，是季家悉心培养的翩翩贵公子，又穿着一袭素白衣裳，明明做着世间最恶毒的事，偏偏宛若仙人。

梁苏暮斜眼睨他。

季家常对云梦军队的兵器下手，而他少年从军。多年以来他同季宁远打了无数交道，至今胜负难分。若要论世上谁最了解季宁远，当属他梁苏暮，反之亦然。

世有天山，擅预言推算，相传其有起死回生之能。天山凌然于俗世之外，知晓他同天山关联甚密的，只有季宁远。

而苏宗月当初缠绵病榻，其闺中密友——季宁远的妹妹季宁雅，功不可没。

梁苏暮望着季宁远如沐春风的笑容，脑袋一热，拳头便挥了上去。

后者躲闪不及，脸上凭空出现一个拳头印，眉目错愕。

随即他反应过来，张腿就朝梁苏暮踹去，梁苏暮应声倒地。

两人的动静大了些，然观其衣着气度就知惹不起。酒楼其余人哪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也顾不得用膳，纷纷如避洪水猛兽般避开两人。

场地被腾开，掌柜和店小二心疼地瞅着打砸的桌椅，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身子却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暗地里双方属下亦纷纷傻眼，望着自家主子赤手空拳搏斗。

神仙打架，小人遭殃，莫过如此。

这两人一个师从世外天山，一个得兵器世家全力栽培，各自傍身立命的本事不知凡几，眼下竟真如愣头小子般纯靠蛮力打架。

宛若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少年郎。

“其实我原本不想那么快要苏小姐的命，只是手底下的人不听话。”季宁远作为难状，顺手给了梁苏暮小腹一拳。

“少废话！”梁苏暮就着季宁远的胳膊将他甩到地上。

季宁远这话说的就跟放屁一样，他何尝不知那不是季宁远本意，苏宗月活着才能威胁他，苏宗月没了，季宁远拿什么威胁他？

“她自幼习武，灵丹妙药不知吃了多少。寻常毒药根本奈何不了她。你焉敢说太子给她下的毒不是出自季家望春阁？”梁苏暮脚踩季宁远胸口。

季宁远似挑衅般发问:“但苏小姐并未离世，还被殿下藏在宗家。殿下打算藏多久，一辈子吗？”

他趁着梁苏暮一瞬的恍惚，手下发力，自梁苏暮脚底脱身，反手扼住梁苏暮脖子。

梁苏暮下意识反手抵在他心脏前，眼神阴鹜而森冷瞪着季宁远:“你若敢对宗月下手，我必令你生不如死。天涯海角，虽远必诛。”

他神色实在极冷，饶是机敏如季宁远，被他这样望着，都不禁心中发凉。

眼前人从战场成千上万的尸体中走出，释放出的杀气令季宁远如坠血窟。少年神将，不败神话，以一己之力震慑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季宁远笑答:“殿下放心，在下虽非坦荡君子，却亦有在下的骄傲。”

有些招数用一次就够了，再用第二次难免愚蠢。何况利用女子取胜，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胜之不武。

不过梁苏暮如此明晃晃向世人亮出他的软肋，又如此不惜一切护住他的软肋，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先前从未见过苏宗月，如今倒是想深入了解一下，这位被梁苏暮放在心尖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是怎样的女子，足矣令一代杀戮之神，心甘情愿放下刀戟，抛却将士，埋名在这不起眼的小城？

梁苏暮冷哼，两人默契地暗自使力，同时放下危及对方性命的双手来。

季宁远和梁苏暮的处事风格截然不同，一番赤手空拳打斗，光从二人的伤口就可察觉端倪。

梁苏暮惯喜欢使些损人的招数，加上本就看季宁远白衣若仙不顺眼，遂拳拳落在季宁远身上那些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最后季宁远除了灰头土脸，浑身黑扑扑，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母亲被禁足，弟弟被罚跪祠堂，任凭她如何求情都无用。若非祖父说只有得到宗月的原谅才会减轻惩罚，她又怎会对宗月卑躬屈膝。

“不过，”宗冉的眼神从愧疚转为欣喜:“如今看到姐姐好转，又得了贵人青睐，在祖父的主持下上了族谱，我真是为姐姐高兴。”

“我不怪你。”宗月静静地端详宗冉演戏:“三妹妹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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