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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同文九

  • 作者:不知者与
  • 类型:耽美言情
  • 更新:08-01 04:47:50
  • 字数:7750

青年写下最后一笔,像是怀着极大的痛苦似的再次通读了一遍,巴掌大的巾帛只有区区五行字,只需一眼便看完。他看完却犹豫了许久,仍是没落下自己的款名,只把这遗书攥成一团,靠在自己的脸庞,像是想从自己失落的血气中再找回一些温度。

遗书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只要青年落下自己的款名,他凝在世间的气也就散了,这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即刻就会死去,只有这封遗书完完整整,执念脱离,真正成了完整的灵智,跳脱禁锢,从半成品彻底完成。

“啊,这件,这件,”青年回应道,“拆了吧,棉和绒都是好的,顶用。”他接过那件冬装,找了把剪子,从胸口的边角细细地剪开一条缝。他伸进那条缝里摸了摸,竟摸出一张带着褐色污迹的巾帛来。

漫长的黑夜,遗书终于见到天光大亮。

遗书有些向往,似乎感觉到了一种热切渴盼的情绪,可惜青年迟迟不落笔。

整到柜子的底下,小孩儿翻出了一件绒服的冬装,上面有些黑色泥一样的斑斑痕迹,看着狼狈了点儿,布料干净的少些了。小孩儿就问:“老师,这件冬装比较厚实,布料有些坏了,拆了里头的棉重新做装么?”

青年一眼看过来,看到熟悉的衣装,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一下楞了,没回复小孩儿。

小孩儿奇怪地望着他,催了一声:“老师?”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一边昏黑,连风吹拂的声音也没有,死气沉沉的一片。它不分昼夜,不懂时间的流逝,也不知在这片昏黑里面待了多久,突然看到前方裂开了一条缝似的光芒,整个天地一片大亮。

它能感觉到有一双手伸过来,把压在它身上的什么东西一点点撤掉,它感觉到浑身一阵轻减。

还没等它意识到现在是什么状况,就听到小孩儿的声音响起,脆生生地问:“老师,这些旧衣裳怎么处理?”

它面前的青年男子绒服厚装,面对面地看着它,贴得极近,仿佛两双眼睛彼此相对。青年男子眼神灰败,皮肤皲裂,嘴角的皮起得露出了血泡凝成痂,头发上覆着一层白霜,发根冷湿了,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极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才能勉强在这个山缝中藏身。一指的缝隙外,风雪声像马嘶鸣着咆哮。

它试着挣动了一下,可周围没有任何反应回馈给它,它像是被局束在了一副画面里,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只能看着周围事情发生,只有冷风的气息凛冽得那么真实。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自己是什么状况,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一睁眼开始就和这个狼狈的青年四目相对,仿佛自己刚刚出生,却又感觉什么都懂了。

青年的手掌划开了一个口子,血从口子中流出来落成一滴一滴的,带着地上的泥,沾得他前襟脏乱一片,他就着这点儿混着泥的血以指作笔,一横一数地往它身上划拉着什么。它看不清,只是那沾着血的手指只是轻轻一划,它却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大抵初生灵智,像是幼娥破开羽茧,婴孩儿挤出产道,都得这么撕心裂肺地疼上这么一回。这带着血的手指在它身上留下了印记,它从这印记中留下的执念得到了生,它由此在这一只握紧着的手上睁开了‘眼’,得了灵智,知道了世间。

它睁开眼的时候,仿佛是在风雪之中。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走了过来,然后那个熟悉的青年声音接着响起:“还能省些用,拆了整的布,再合做两件衣裳,剩下的边角能缝包裹。”

小孩儿点点头,他们游历诸国,在当地停了一年多,正准备启程,带着的行李要丢减整合些,他正帮着老师一块儿整理行李。

没着没落的执念不过是个半成品,所以它懵懵懂懂的,在一片混沌中随波逐流,发生了什么就明白什么,不会思考,不会回忆,没有后路,也没有前尘。

或者说,它是一道写着遗书时凝聚下来的执念,无依无载,游荡的执念便落在了这最初的遗书上。青年独身一人被困于夜中的暴风雪,仅仅觅得一处雪岩中的裂痕夹缝生存。除了一件厚实衣裳,他身上几乎没带着什么东西,也幸好有这么一件稍能保暖的衣物他才能苟存一息。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能停,在茫茫大雪中,又不知如何寻觅方向。山穷水尽中写下了遗书,却不知能写些什么,寥寥几字,满是不甘心而凝聚的执念。

遗书感觉靠在旁边的嘴角动了动,它听到了青年的声音,青年自言自语地像是在告诫自己:“我并非第一次困在死境,也并不是不甘心死,只是不甘心不曾活。”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有些秀气,若是只听声音掐了嗓子说话,会叫人莫辨雌雄。

“咦?”小弟子奇怪地凑上前,“里头还有东西?”他靠得近了才发现巾帛上褐色的痕迹并非脏污,而是沾着血写成的字。

见到老师没有阻拦的意思,小弟子顺着他手上的巾帛读下去,一目几行,很快就读个精光。巴掌大的方寸,实在是没什么地方能写,最后也只剩自己生平如何,遭遇如何,为何写下了这些笔迹,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寥寥几字,甚至没有落款。

巾帛被佩戴在胸前,若真的无处埋骨,也只知道一个无名人葬在此处。

几行短字读得惊心动魄,饶是孩子再不懂,也能看明白了巾帛上血迹的分量。若非真到了绝境还有所求,若非真不甘心不情愿到了极点,何必以血为字,非留手书?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师一眼,不自觉咽了口水,小心道:“老师,这是......遗书呀?”

青年察觉到小孩儿话语里的小心,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道:“你倒是乖觉。”

青年说:“三年前我和友人约定结伴翻越巫雪山,要出国界。本来问了当地的老人,算得好好的,等到了往年风雪最平静的时候才准备启程,结果还是不如人算,当年的大风暴迟了一月,刚好叫我们撞上了。”

这么凶险的事,青年如今说来,声音仍是淡淡的:“我被风暴吹得和同伴失散,身上仅剩一点点儿干饼和一把刀,除了这件衣裳,再没有别的物什能够保暖。我一人在分不清方向的风雪中走了许久,最后也才找到一处石缝躲避风雪,勉强容身。”

“风暴吹了两日,食物也吃完了,我没有力气走出石缝,以为自己即刻就要死,百般绝望下割破手掌写下绝书。”他说到这,笑着摇了摇头,“然而提笔,我才发觉我想写的不是这些东西,人身已逝,徒留个名姓在世间何用之有?我把绝书收了起来,想拼死搏一搏,等风雪渐小,再往外寻一道生路。”

青年接着道:“也幸好风雪没持续多久,当晚就停了,友人与我失散之后也一直在寻找我,本来以为只能寻得一具尸身安葬,却没想到还能找回个能喘气的。亏我命大,也幸亏友人未弃,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便翻过了巫雪山,出海到此。不过也因此受了点病气,一直安养到如今。”

青年握着那张巾帛,像是面对着昔年的老友,那口血气仍在喉中未散,宛如风雪一夜,他在绝境中把一腔的心血放回胸口:“我在死境中才知一生所求,不过是好好的活。”

小孩儿以为他是后怕,特别乖觉地低头靠在老师的身边,像是想要安慰老师,他小声地道:“现在这样,不就是好好的活了么?”

“......”

沉默良久,却听青年轻轻一句:

“不够。”

他想要好好的活,不是好好的,而是活。

师徒俩把衣服拆了,旧的作新,更旧的废物利用。那一巾帛的遗书,却被青年珍而重之地放在胸口,日夜不停回放风雪中的心跳。

遗书就这样,留在青年最近的地方,跟他们一同游历,一同走过所有他们走过的地方,听他们曾听过的对话和传说,见他们要去见识的千山万水,也看到了这一路上跟着青年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青年像是急于追求着什么,走到无数的地方学习了无数所能见的、所能接触的一切知识,把学到的知识又马不停蹄地传递给一路所经过的地方,既不藏私也不苛求。

于是他越走越多,时间越来越久,无数的角落里,都留下了他的传说。

辗转便是二十年经过,已至中年的青年停留在了一个小国里,他置办了一间小院子安置自己的弟子们,又在这个小国开堂授课,传授他所学所见的一切,但有所求,皆有可授。在那之后,他虽仍偶有外出游历,但大部分的时间里都留在了小院子中。

有弟子在私下讨论说,老师是因为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支撑不起接下去的游学,又有说他是因为想要广济天下学子,造福渴求之人。无论因为何种,都只是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男人的心底到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遗书懂得,在院子落成不久的某一天深夜,男人杂夜中思考良久,在一束烛光下点燃了贴身放置许久的旧巾帛。火舌轻轻一跳,昔年所有的痕迹烧得一干二净。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他看着燃成灰烬的巾帛碎屑,像是达成所愿,又像是下定决心,在那一团灰末旁取来厚重的纸笔,开始一笔一笔地写起来,写着他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所见过的风景,所知道的一切。他想把天下万法,全聚于一书之中。

晚来的风从窗缝中偷溜进屋,灯火旁的灰末随风游走,有些落在了纸上,有些落在了砚台中,随着墨色一同消融。

藏在遗书中的灵智没有消散,反而随着执念的深重和指向愈发的明确,它开始觉得己身逐渐圆满。他被笔墨所留,重新成了这一本崭新的手书。

它像是当年刚醒来一样在男人的对面,看着他提笔又落笔,一笔一画的写着,将一张张写成一册册,写了日月盈仄又接着写天方地圆,而它始终在他的对面,一直注视着他。

于是没有人知道,闻名天下的《书同文》,最开始最开始,不过是一张,满载着不甘愿的遗恨,不知自己为何所生的遗书而已。

青年低着声音念叨了两遍,不知是鼓励还是催眠,总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遗书,青年的眼睛太过幽黑,懵懂的遗书灵智难以看出他的情绪。青年把遗书一卷,塞到怀里,遗书灵智只觉得周身迅速被一阵温暖包围,它毕竟初生,混混沌沌,有些支撑不住消散了意识,‘睡’了过去。

也同知道了自己是个什么。

——它是一张血写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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